深夜，江城市，珞珈大學男宿舍內。
寢室已經熄燈了，四人分別躺在各自的床鋪上，睜著眼睛，誰也沒有睡著。
“聽說了嗎？最近網上很火的噩夢怪談，據說江城市醫院已經接收了幾十個夢中腦死亡的病人，說是在夢裡被活活嚇死了……”
“聽說了，我還找到了照片，十幾個植物人躺在一個病房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怪瘮人的……”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做噩夢的人越來越多了……我昨晚也做了個噩夢……”
“啥噩夢？被十幾個女鬼一起嘿嘿嘿嗎？哈哈哈！”
“李醫生，你怎麼看？”
議論聲戛然而止，三人都等待著躺在角落裡的室友說話。
李默翻了個身，只覺得這個話題有些無聊，遠不如給校內美女打分來的有意思。
他並不是什麼醫生，只是對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眾文化相當感興趣。譬如民俗、怪談、靈異、部落神話、克蘇魯傳說等等歷史或文藝作品，他都瞭如指掌，堪稱骨灰級發燒友。
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手癢，李默平時也會抽空寫一些靈異題材的短篇小說。為了營造那種令讀者毛骨悚然的氛圍感，他甚至去報了培訓機構考了個心理諮詢師資格證，因此就被身邊朋友取了個“李醫生”的外號。
後來，李默發掘了新愛好，那就是線上兼職接單，聽一聽那些諮詢者的心理問題。小到舔狗諮詢女神為什麼不回訊息的戀愛煩惱，大到變態詢問人類什麼不能和洗衣機發生特殊關係的認知問題，形形色色的諮詢者讓李默充分認識到了人類的多樣性，以及潛藏在人內心深處的古怪慾望。
聽八卦樂子可比寫小說有意思多了！
在這一過程中，李默也逐漸意識到自已的心理狀態有些不太對勁。一開始還好，只是獵奇心理稍顯嚴重，時至今日，他已經開始覺得生活枯燥、無趣、沒有盼頭——這恰巧是抑鬱症的前兆。
正所謂醫者不能自醫，李默也去諮詢過專業醫生，但眾所周知精神衛生領域良莠不齊，他去看了幾次，等於白看。
“我覺得只是模因暗示吧，就類似洗腦廣告，反覆利用符號來加深消費者對品牌的印象，如果你白天總是想著和噩夢怪談有關的事情，晚上會夢到這個也不稀奇了。”
李默自認為給出了專業的解釋，可其餘三位室友並不認同。
“瞎扯，我昨天根本就沒琢磨這個事兒！”
“就是就是，我看網上說的都是在貼吧板塊投了個票，當晚就開始做噩夢了……”
“對，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噩夢，是清醒夢！”
聽到這，李默來了興趣。
清醒夢也是心理狀態的一種，在該狀態下，做夢者可以在夢中擁有清醒的思考和記憶能力，部分人甚至可以使夢境中的五感與現實世界並無二樣，且知道自已身處於夢中。
網上有不少人聲稱自已能做清醒夢，但實際上真正能做到人的寥寥無幾，即便接受過專業訓練，沒有天賦也不可能實現——閉眼YY和做夢還是有區別的。
李默以前也嘗試過很多次，都失敗了。
“真有那麼邪乎嗎？”李默說道：“那你把連結分享給我，我也去投個票。”
此話一出，室友們又議論起來。
“你是真不怕啊？”
“那個投票板塊已經上了本市的頭條熱榜，聽說分享給外地朋友全都會變成無效連結，我試著轉發給外地上學的發小，他點開就只有一片亂碼。”
“我也試了，是真的！現在網上都出攻略了，刷到就要趕緊投“放棄”，所有不信邪的人第二天都老實了，醒來就改票！”
……
李默就偏不信邪，準確的來說，越是邪乎他越感興趣。他乾脆自已拿出手機，在網上搜尋“噩夢怪談”相關詞條，某乎一下彈出五花八門的截圖和分析。
……
【該貼釋出於四天前】
“你做過夢嗎？”
“夢中的一切都是如此模糊、抽象、毫無邏輯可言，可那種源自內心深處的緊張、恐懼、興奮、快樂等等情緒又是如此真實。夢是神的囈語，夢是人的恩賜，夢是一瞬間高維碎片與現實的重疊。在夢中，一切皆有可能。生活如此枯燥無味，不妨試著在夢中找尋刺激。”
“如果有機會，你會選擇入夢麼？”
【版主發起投票】
【67%選擇放棄——33%選擇同意】
【熱門評論：再看看吧，我更想選十億元現金和追殺我的蝸牛】
……
……
幾分鐘後，李默找到了那個爆火的投票板塊，往下一滑，發現投票數和熱門評論已經變了。
【97%選擇放棄——3%選擇同意】
【熱門評論：不作死就不會死】
……
李默毫不猶豫地點選了【同意】
他躺在床上，等待了半晌，沒有任何異樣。於是他又仔細翻了下這條帖子，內容只有寥寥三言兩語，平平無奇。底下的回帖倒是熱鬧，不少人前來打卡，講訴自已做過的噩夢，場面一度看上去就像是恐怖故事大會。
沒意思。
估計又是網路炒作、話題營銷，自已居然真信了。
李默心裡自嘲幾句，乾脆關掉手機，戴上耳塞，閉眼睡覺。明天還要早起，他預約了個貌似很靠譜的專業心理醫師，打算再去好好看看，實在不行就得吃藥了。
宿舍內的議論聲還在繼續：
“哎，你們看我剛剛發群裡的那個影片……”
“真的假的啊？這人瘋了嗎？怎麼跟喪屍一樣咬人……”
“這嘴巴怎麼可能裂開這麼大……臥槽，胸腔都裂開了！這是特效吧？胸腔裡面怎麼這麼多牙齒？”
“網上說噩夢的詭異程度升級了，夢中遭遇的恐怖事件會影響到現實，市裡已經通報了好多起非自然死亡命案了”
“假的吧，不然夢到貞子豈不是爽死？”
“我懷疑你本子看多了。”
“哎，快看新聞，剛剛官方發通告了！說是禁止瀏覽該貼吧，呼籲江城網民不要參與投票……話說為什麼不直接把板塊給封了？”
“李醫生，你沒投票吧？”
“老李？”
“他估計睡了。”
“算了，不聊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明天還得給女神帶早餐呢。”
“那我也睡了。”
……
寢室安靜下來，只餘隱約起伏的呼吸聲。
夜漸深，月光黯淡，靜謐的房間內，多了幾分詭異。
李默慢慢地睡著了，意識逐漸沉入黑暗。
在睡眠狀態下，時間概念逐漸消失。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默被手機震醒。迷迷糊糊間，他隨手結束通話了電話。
不料，對方接二連三的打來，手機不停地蜂鳴，大有他不接就一直繼續打下去的氣勢。
李默皺起眉頭，睜開一隻眼皮，接起了電話，小聲說道：“喂？哪位？”
手機聽筒內傳來一道低沉疲憊的男聲：
“李醫生，我是來線上諮詢的……”
“這都幾點了，不接單，等明天——”
“您別掛，很抱歉這個時間點打擾您，沒辦法，我剛回國，正在倒時差，我願意出十倍價錢補償……”
“不是錢不錢的事情——”
“一分鐘一百元，按時收費，上不封頂，這樣您看行嗎？”
“請說，”李默坐起身來：“我戴耳機聽，竭誠為您服務。”
“是這樣的，李醫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總是在做同一個奇怪的噩夢，而且還是清醒夢，很真實。”
又是做噩夢？
李默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能詳細講一講你的夢嗎？”
對方猶豫片刻，清了清嗓子，緩緩地講訴起來：
“夢境的內容很簡單：我在一個陰暗逼仄的房間內醒來，躺在布團裡。地板是榻榻米，低矮的天花板中央掛著一座吊燈。倘若我翻身，能看到左側有一扇內嵌的滑軌門，右側則是一堵白牆。除此之外，室內再無一物。”
李默“嗯”了一聲，表示他在聽，但實際上他已經躺回了床上。
對方繼續說道：“每當我睜眼看到那座吊燈時，我都難以分辨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我不敢從床上起身，甚至不敢伸手去拽吊燈的拉繩。四周總會傳來若有若無的窺視感。榻榻米和天花板冷不丁發出吱呀吱呀的輕響，房間裡似乎還有別人。那個人在不斷移動，藏在我看不見的死角。”
“有時候，門外會傳來一陣詭異的咀嚼聲，冷氣卷著濃郁的血腥味擠進房間，四處瀰漫著，令我毛骨悚然。”
“我只能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祈禱漫長的夜晚儘快結束。”
“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的睡眠質量越來越差，有時候甚至整夜整夜的失眠、不敢入睡。”
“當時我沒想著來看醫生，而是聽了網友的建議，都說消除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面對恐懼，於是我決定離開夢中的房間，主動去探索夢境的全貌。”
“今夜，我吃了半粒安眠藥，躺上了床，很快就睡著了。”
“在夢中，我睜開了雙眼。低矮的天花板壓在我面前，吊燈的拉繩在我頭上搖晃，若有若無的窺視感再度襲來，但我卻沒有先前那麼害怕了。”
“我從床上坐起身，拉下拉繩。吊燈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昏黃的燈光閃爍著，逐漸穩定下來。環顧四周，這逼仄的空間讓我感到壓抑，我沒找到窺視感的來源，房間裡並沒有第二個人。”
“我發現了一扇窗，它開在我原先看不見的死角，灰濛濛一片。藉著昏黃的燈光，我能看到上面倒映著一張慘白的人臉。”
“那是我的倒影。走近了，我能看清自已的臉——慘白的面板、青腫的眼袋、凹陷的臉頰，裸露在外的手臂瘦骨嶙峋，我差點沒認出來這是我自已。”
“我心想，原來我在夢裡是長這樣麼？”
“我心中越發不安，內心潛藏的恐懼好似滑膩冰冷的蛇爬過我的脊背。我能聞到潮溼的黴味，能感覺到冷氣在侵蝕面板，口腔裡正反湧著酸澀的苦水——我摸了摸自已的臉，這一切是如此真實又如此可憎可怖。”
“我告訴自已別怕，一切都只是夢而已。但我的身體依舊止不住地顫抖著，恐懼如影隨形，我實在沒有勇氣繼續下去了。”
“思來想去，既然李醫生你已經睡著了，不如就由你來代替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