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年沒有回頭,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語氣淡淡道:“不急,等回宮以後再說吧!”
言貴妃應著,目光復雜地打量著我,面露疑惑。
我緊張的心瞬間放鬆下來,看樣子,蕭錦年剛剛說出那番話,應該只是為了給我解圍。
但轉念一想,萬一他說的是真心話呢……以我對蕭錦年的瞭解,他絕不可能對一個宮女“心儀”,除非……除非他已經猜出了我的真實身份。
昨晚再次假裝冷星若還魂,確實不是明智之舉。而且,相處這麼久,以蕭錦年的睿智英明,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畢竟,我和他自幼相識,又做了十幾年的夫妻,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更瞭解我。
想到這兒,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心裡五味雜陳。
接下來的幾天,我表面上如往常一樣,忙於操持藕香榭的大小事宜,忙於照顧兩個孩子,暗地裡,卻開始籌劃著對付顧新月。
木棉的死給我提了醒,我不能再被動地等著顧新月來算計我。
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
然而,就在我精心策劃躊躇滿志之時,又一個意外,毫無徵兆地降臨。
那是一個黃昏,段坤公公突然來到藕香榭。
我迎出去,段坤公公很是客氣地說道:“喜桃姑娘,皇上讓你即刻去臨華殿一趟!”
自從那日蕭錦年在膳食院為我作證之後,我和他便沒再見過面。
我遲疑了一下,溫言問道:“公公可知皇上因何事召見奴婢?”
段坤公公滿臉笑意,卻是諱莫如深:“姑娘去了不就知道了!”
雖心有不安,但我還是立刻收拾了一下,跟著段坤公公步出藕香榭。
走到臨華殿附近,段坤公公猛地停下來,一臉懊惱地對我說:“哎呦,瞧瞧我這腦子,差點兒給忘了……皇上還讓我去太后那兒,給太后傳個話呢。這樣吧,前面就是臨華殿,姑娘先去吧,我得折返回去,到頤寧閣一趟!”
聽段坤這麼說,我趕忙道:“公公快去忙吧,奴婢自已去臨華殿就行!”
段坤走後,我獨自一人繼續前行,很快就走到臨華殿門前的空地上。
正要讓門口的侍衛通傳,卻不期然看見,從臨華殿的正門裡,走出一箇中年男子。
那男子雖然一身便裝,但身姿英挺,偉岸魁梧,走路帶風,一看就是個武將。
我感覺他的身影有些熟悉,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待到我看清他的面容之後,一下子呆立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率軍駐守燕南關、整整五年沒有回過京城的驍勇大將軍。
我的二哥,冷黎。
夏日黃昏的最後一縷夕陽照在二哥身上,給他的輪廓鍍了一層燦爛的金色光輝。
我像是傻了一般,痴痴地望著他。
五年未見,二哥見老了,原本俊朗的面孔,有了經歷風霜之後的滄桑。
但也因此更顯得剛毅果決,威風凜凜英武颯爽的模樣,給人一種所向披靡無堅不摧的感覺。
這五年裡,二哥駐守燕南關,打了數不清的勝仗,將戎族阻在關外,守護了南疆的和平,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
朝堂上下,誰人不誇我的兩個哥哥,都說虎父無犬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去年深秋,在我病危之際,大哥冷昱帶著嫂嫂和侄女回京,我也算是見了他們最後一面。
而二哥冷黎,卻因為當時戎族新換了首領,對燕南關虎視眈眈,想要起兵攻佔藉此立威,二哥嚴密防範的同時,也準備率先出擊佔據主動,故而根本無暇回京。
不知道他在接到我死訊的那一刻,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冷家三兄妹,大哥冷昱比我年長足足十歲,在我的印象中,長兄如父,大哥向來都是不苟言笑威嚴端肅的。
尤其是爹孃相繼離世之後,大哥在撐起整個家族的同時,對我也多了幾分深沉殷切的期待,希望我能夠坐穩後位,延續冷氏一族的顯赫與榮耀。
雖然我知道,大哥對我也是滿腹慈愛滿心關切的,他只是羞於啟齒,或者說,太過墨守成規。
嫂嫂曾告訴我,因為我那治不好的頑疾,大哥不知道偷偷流過多少次眼淚。
但我們最後一次相見時,大哥儘管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神色凝重,眼圈泛紅,卻依然恪守著規矩,強忍悲痛,說些空乏無味冠冕堂皇的話,稱我皇后娘娘,讓我保重身體,好好養病。
二哥冷黎對我,則與大哥這種藏著掖著的愛截然不同。
二哥比我大六歲,自幼,他就明目張膽地偏愛我,他最珍貴的物件,別人碰都不能碰,但只要我喜歡,二哥就會毫不猶豫地送給我。
不管在哪兒,也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和二哥在一起,他都會時刻關注著我,呵護著我,不讓我受一點兒委屈。
哪怕後來我成了皇后,與二哥有了君臣之分,但他每次進宮,總會在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滿眼寵溺地看著我,一迭聲問我:“小妹,告訴二哥,你過得好嗎?在宮裡開心嗎?”
八年前,得知我身患頑疾久治不愈,二哥曾經進宮探視,當著一眾宮人的面,這個鐵骨錚錚的七尺男兒,讓敵軍聞風喪膽的大將軍,竟癱倒在我的床榻前,哭得像個孩子。
不論何時,只要我想起二哥,想起他嚎啕大哭的模樣,總會忍不住淚目。
整整五年未見,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他。
這會兒,我眼睜睜地看著我最親愛的二哥迎面走過來,離我越來越近。
他走得很快,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也是,對二哥來說,此刻的我,就是個毫不起眼的、再普通不過的宮女。
想到我和二哥好不容易才久別重逢,他卻根本認不出我,與我形同陌路,我的心像刀割一般疼。
就在二哥即將與我擦肩而過的一瞬,他終於發現了呆呆站立的我,也發現了我目不轉睛的注視。
他微微一怔,竟然對我和氣地笑了一下。
我突然意識到,自已身為宮女,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一個男子,是極為失禮極為逾矩的行為。
於是,我趕忙垂下頭,按照宮規施禮。
然而,就在我屈膝的一瞬,渾身有種虛脫的感覺。
兩腿一軟,差點兒一頭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