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沈阿禾靠著窗邊，眉頭緊蹙，不知在思慮著什麼，過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梅兒，把我的披風拿來。”沈阿禾起身開口道。
“姑娘，這麼晚了可是要去哪裡？”梅兒取了披風，披在沈阿禾肩上，不解的問道。
無錯書吧“我去趟閣樓露臺，你不必等我，早些歇息。”沈阿禾繫著脖子上的繫帶，不等梅兒回答，說罷便出了房門。
深夜的露臺分外的冷清,沈阿禾未走近卻已感受寒風刺骨，不禁縮了縮脖子裹緊了披風。遠遠地見露臺蘭亭裡的燈還亮著，這讓她鬆了口氣，這個節骨眼，能探得口風的也只有虞夫人了。虞夫人經常深夜獨自在蘭亭飲酒，許多人不知，沈阿禾卻是細心留意過，當初只覺行為獨特，想不到今日也派上用場。
“虞夫人好興致，這寒風凌冽，可要當心身體。”沈阿禾走進蘭亭，自顧的坐到虞夫人面前，一臉笑意的說道。蘭亭裡竟沒有想象中寒冷，沈阿禾看了看腳邊，才發現原來這裡還放置了兩個銅爐，裡頭炭火燒的正旺。
虞夫人看樣子已經飲了不少酒，趴在桌上眼神似是迷離，聞聲抬頭見是沈阿禾卻未搭理，轉頭朝著漆黑的深夜中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知道她是否真的醉了，若是追問恐遭反感，冷風中兩人靜靜坐著，誰都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又一陣冷風襲來，“杏兒，扶你家夫人回屋吧，夜深露重，別凍傷了身子。”沈阿禾出聲道。眼看今夜是問不出什麼，不若改日再試，這唯一的機會她當然不會輕易放棄。
“真兒夫人，相信男子的情愛嗎？”虞夫人卻突然的開口問道，眼睛盯著沈阿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飲了酒的緣故，神色迷離。
這話卻是把沈阿禾問住了，沒想到虞夫人竟是個為情困擾的女人，“世間情愛，我未體會過，只在畫本中見過。”沈阿禾自嘲般笑笑，卻是引了個話題道，“虞夫人可有經歷？”
虞夫人站起身，走到蘭亭邊上，娓娓道來，原來她也是位命苦的姑娘，原是官宦家的小姐，可惜父親因處事不力而被革職發配，家裡女眷皆被賤賣為奴，而她自小便喜歡家裡畫師的兒子李公子，父親自是不同意，揚言男人不過是想攀上他們官宦人家做金龜婿，豈料家中變故後，李公子仍不離不棄，虞夫人被賣進紅袖坊那日，他握著她的手說：等我，只要我還活著，我便是畫盡硯中墨，定會為你贖身。
只為了這一句話，虞夫人在這紅袖坊等了一年又一年，“我喜歡他，自小便喜歡。紅袖坊中我見過許多男人，誰都不如他。”虞夫人依著柵欄低聲輕語，“世道艱難，大師的墨寶尚賣不上價錢，何況他一個小小的畫師呢。”話語中卻是有自我安慰之意。
不知怎的，沈阿禾一下子想到了張澈，她與張澈算是男女愛慕之情嗎？似也不是，在她心裡張澈與沈知書並無兩樣。張澈待她體貼入微，她也自小把他當做親哥哥一般，也許沈家沒有遭遇變故，父親便會順理成章的將她許給澈哥哥。只是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兩人心境已早有不同吧，沈阿禾自嘆了口氣。
再說回李公子，沈阿禾卻是不信李公子仍在盼著虞夫人，外面天地瞬息萬變，男人的情意也不過轉瞬即逝，她可不信世上還有如此痴情的男人，那李公子恐怕早已忘了當年的誓言。
沈阿禾抬頭看著虞夫人，臉上似有期待，似有迷茫，嘴中要說的話終究是嚥了回去。紅袖坊裡的姑娘，若是沒有了盼頭，可要如何活下去，“痴情男兒當真難得，李公子在外賣畫不知會有多辛苦，虞夫人更要珍重自已的身體才好，冬日裡寒風刺骨，這蘭亭夫人還是少來吧。”沈阿禾思慮再三，出口道。
即便是黃粱一夢，自已也不忍做戳破它的人。
“還未恭喜真兒姑娘，”虞夫人聞言抿嘴笑了笑，抬起手中的酒杯說道，“即將嫁予貴人做妾。”
沒想到虞夫人會主動提及，“我竟也不知喜從何來，”沈阿禾面露憂慮之色，陳員外家境如何，人品如何，她一無所知。“夫人聰慧，紅袖坊中的女人，哪個能輕易的脫身呢。我對此事，更多的是憂心。”
“想不到姑娘思慮甚多。”虞夫人似醉非醉，看著沈阿禾神色似清醒了不少。
“我也是不得不為自已打算，來紅袖坊的男人，只不過圖個快活，來紅袖坊的女人，卻只是圖個活著，”沈阿禾眸中含淚，言辭懇切，想起母親臨行前囑咐她小心謹慎，言猶在耳，思及母親沈阿禾起身雙膝跪地，“自古到今逛窯子的男人可稱得上風流之士，青樓中的女子呢？哪個是甘心而來？卻要揹負滿身罵名。今日困境，夫人若肯提點一二，阿禾感激不盡！”虞夫人應不應，沈阿禾心下沒底，但她知道自已的機會少之又少，眼下只能抓住自已能夠的到的一切。
“起來吧，你我本就是紅袖坊中的姐妹，”虞夫人似乎也受觸動，嘆了口氣道，“陳員外，從我們紅袖坊贖出去的姑娘，也有七八個了，出了紅袖坊，便都沒了音訊。”
寥寥幾句話，卻讓沈阿禾的臉色變得刷白，幾句話已足夠讓她聽到危險的訊息。“夫人心善，若是將來還有機會，阿禾必定好生答謝夫人。”
眼下好歹知道些訊息，自已至少還有機會，沈阿禾定了定神，對著虞夫人說道，“這會兒怕是已經子時了，夫人回去歇息吧。”
“你若出去了，有機緣路過樑安，替我去安和街的李記畫廊看看罷。”虞夫人並未回頭，語氣裡盡是數不清的落寞悽楚。
真是個痴情的女子，沈阿禾感慨，但願她心上的那位李公子，與她同心，莫要辜負了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