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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小觀音娘娘

孟今驀然驚醒,最後一丁點兒醉意也散去,立馬翻身出門。她邊走邊穿衣,“怎會突然不見?”

下人瑟縮著頭,埋得極低,只是腳步飛快,緊跟在身後,卻一直不敢說話。

身後噠噠聲愈發輕飄,憑空,消失於一片黑暗中。

孟今目光一凝,旋即轉身,一掌將那人揚飛出去。下人砸入牆壁,輕飄飄落下的竟是一張人皮。她撿起一看,皺了皺眉。

她認得此人。準確來說,是這人皮上醒目的標誌。

那是獨屬於明月國的火燒鳳凰圖。

她驀然回頭,望向黑漆漆的走廊深處。那裡漫無邊際,張開一張巨大無比的嘴,等候獵物的自投羅網。

而一切的一切,彷彿又在冥冥之中指向明月國,一個早已死去多年的國度。

夜裡的風呼聲而過,吹來一陣奇異響聲。

孟今心覺奇怪,便尋著這異動往前走。她隱沒於暗夜中前進,前方傳來七嘴八舌之聲,窸窣吵鬧,於夜色下,愈發清晰。

“仙人到了嗎?”

“是仙人嗎?仙人終於可以來見我們了嗎?大家都別急排好隊,今日仙人一定會為我們完成願望的!”

仙人?孟今心想著,難不成此地還有什麼神仙?

不及多想,前方聚集的人群已然離去。昏暗的角落下,陰影連成一線,就這麼看去,什麼也看不見,黑黝黝的好似沒有底一般。

孟今垂眸思索,半晌後,悄然追上。餘人各回其屋,她一路跟在身後,停在拐口處。

她緊隨一對夫婦,瞧見二人行蹤詭秘,入門時探頭掩縫,小心翼翼張望四周,可稱謹慎至極。孟今身形一暗,緊隨其後。

房內昏暗一片,連一盞燈也沒有,隨著他們走入深處,已然看不清輪廓。她心想這二人搞什麼名堂,躲在屏風之後。

夫妻二人交杯點燭,放置床頭,而後對月而跪,一面磕頭,一面碎念不停。

這是在……拜月?孟今忽覺不對,伸長脖子,聽仔細了,才聞祈禱之聲。

“仙人吶,請賜予我們一個孩子吧,我們夫妻倆苦了一輩子,就指望有個孩子為我們養老送終,可如今……”她話未說完,早已淚流滿面。

“仙人求求您,賜我們一個孩子吧,只要您願意滿足我們的願望,我們一定會用盡下半輩子來報答您的。從今往後我們就是您最忠實的信徒,我們將用一生一世來回報您!”夫人伏跪在地,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原來如此。孟今心想,眉頭緊皺一團。

婦人看起來年紀不大,頭髮卻花白,臉上的皺紋也如溝壑滿布。可見是日夜操碎了心,走投無路才迫於來求這勞什子神仙。

她柳眉豎起,月色下空蕩蕩一片,夜裡沒有絲毫動靜,安靜得死氣。所謂的“月神”,並沒有給予他們任何回應。

想來是覺得自已的願望落了空,婦人癱軟倒地,身旁男人緊抱她,一面嘆息抹淚。

恰是此時,天空傳來一聲巨響。雷聲轟鳴,烏雲翻動。大風乍起,轟隆隆刮入房中,窗簾呼啦一聲撕破,將千里雪浪捲入屋內。

水浪肆意卷湧,拍岸驚響,只見半空之中,浮現一道金色霧團。罡風乍起,霧氣瀰漫至江水鏡面,將周遭照得金光透亮。

此番情景,婦人激動不已,一面磕頭,發出哽塞嗚咽,髮絲被風狂吹亂舞,是連話也說不清了。

金霧散去,昏暗的房舍內,一道女童身影顯現視窗。她手持金蓮,面容聖潔,光輝燦爛之中,又面含菩薩般的慈悲眾生。

想來這就是所謂的仙人了。孟今在心底冷笑。什麼神仙,是人是鬼都還不知道。

女童瞧上去不過豆蔻年華,容貌卻出挑的驚人,白裙翻飛,似仙子飄飄欲升。她周身燦爛光輝,髮髻整潔,蛾眉玉面,面含微笑,面容端莊而素淨,伸手間,露出仙人獨有的悲憫情懷。

這一定是觀音娘娘。女人心想,用力磕頭,只祈禱這樣的虔誠,能夠換來這位仙人多看一眼。

趁此間隙,孟今藉著夜黑風高溜出房間。濃霧未散,若是逗留久了,說不定會被這裝神弄鬼的傢伙察覺端倪。她沿著走廊回走,依次去往剩餘他人房中。

她將幾人模樣熟記於心,行至途中,每一間房都發生著與之相對應的畫面。人們跪倒在地,拜月求訴。求子求親緣,亦有求財 ,無一不備。

毫無二致,他們皆是等到自已的“仙人”,這位神仙漂浮半空,面懷慈悲,瞧上去當真是,普度蒼生。

她伸出手,示意眾人起身,笑容間又遮掩不住全身光輝,流露出的淡淡光明,照耀天地無霜。

這邪氣都快沖天了。孟今嫌棄地皺了皺鼻。

她黑眸一轉,這番陣仗,怕是真將自已當作了神仙,如此扮相,險些將她也瞞過。她倒要看看,這不人不鬼的東西究竟想幹些什麼。

直至這所謂的神仙離去,眾人仍舊沉浸於與仙人相會時的喜悅。他們無一不相知:一個時辰過後,仙人將邀約在府邸相聚,屆時以仙露做法,為人消災解難。

這幾人瞧上去是高興極了,尤其是那對老夫妻,模樣像是已經抱上了大胖小子,樂呵呵笑個不停。孟今將一切看在眼裡,這破船上匯聚八路神仙,也不知有什麼好東西,誰都想來分一杯羹,今日怕是無意將她也捲了進來。

半晌過後,眾人各自回房。今日,卻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待眾人睡下,她出現在床頭,坐在房樑上靜觀了一會兒。目光下瞥,瞧見二人緊緊相擁的身形。想來也是,得仙人所緣,醒來後便能抱上日夜所想的兒子,這一場夢定然是香的。

月色如紗,霧濛濛灑下一層水銀。孟今起身落地,夜裡浪聲滔天,船隻行得穩健,隱約只能聽見耳邊風嘯,很輕,很小,卻也逃不過細微的動靜。

水聲似風浪卷舞,起大風了,黑夜裡的冷清也驅散不少。

孟今半闔著眸子,眼前黑暗黯淡一寸。快要天亮了,屋裡卻沉浸依舊,如濃墨般撲下,黑的倒有幾分誘人。夜色如傾,很快蔓延至每一個角落。

既然這麼喜歡裝神弄鬼,倒是要瞧瞧,你裝的是什麼神,弄的是什麼鬼。孟今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惡劣一笑,一揮手,塌上的二人瞬時驚醒。

“怎……怎麼回事?”婦人抱緊被褥,竟覺著身上有些冷。

“許是夜裡風太大了。”男人安慰道,起身走向窗戶。

他合上窗,不知怎的,一陣陰風自江上刮來,不偏不倚撞入他心口。寒意入骨,男人摸了摸後頸,下意識回頭——

一張白麵如玉,明眸皓齒的仙子直勾勾出現於窗外,面帶微笑。

男人五官亂飛,險些栽倒:“仙……仙人,您怎麼又來了啊?”

床上婦人嚇得咯噔一聲滾落,用力磕頭,“仙人,仙人您還有什麼安排?”

那玉面小仙但笑不語,懸坐金蓮,仙氣飄飄之餘,比起方才那女童,顯然要大上不止,許是官兒也要大些。

這“仙人”探入一個頭,盯著二人的臉,微笑道:“我來找我的同僚。”

“同僚?”夫妻二人伏低身子跪直,埋下頭,不敢正視仙人面龐。男人恍然大悟,“是仙人嗎?一定是仙人!仙人方才還來過,要福澤萬民,為我們實現心願!”

“仙人?”這仙一般的女子笑道,“我可不是仙人,吾乃觀音娘娘。”她說罷,手中拂塵輕輕一掃,搭在肘間。潔白無瑕,神聖明亮。

“觀音娘娘……原來是觀音娘娘!”男人聞言,連忙磕了兩個頭,“庶民有眼無珠,是庶民有眼無珠!”

“觀音娘娘”噗嗤一笑,微微抻手,“免禮,都起來吧。”

“既然這樣,照你們的話來說,我這位同僚應當就在這附近?”

“還望二人告知我何處去尋她,好叫她早日迴歸仙官報道。”

“這……”他們面面相覷,婦人憂慮道,“金仙娘娘說了,不讓我們告訴任何人。”

金仙娘娘?這“觀音娘娘”心道,擱這傳播邪教呢?是不是還得多個銀仙娘娘才算罷了。

“別人?”“觀音娘娘”大笑,“何來別人?吾乃觀音,是來邀你們金仙娘娘回來位列仙班,她的妹妹,銀仙娘娘還在仙庭裡等著呢。否則誤了仙庭時間,可就不好了。”

二人一聽,又相對視:“原是來尋金仙娘娘的。觀音娘娘可要早日牽金仙娘娘回去,可千萬不能耽誤了仙事。”

“觀音”一笑:“我自然知曉。”

得知“金仙娘娘”下落後,這位“觀音菩薩”便原形畢露,露出原本樣貌,嚇得夫妻二人活活暈了過去。她手一揮,將他們歸位復正。

孟今掂了掂手裡鑰匙,分量足,方走出門,哄一聲,身後騰起小丘一樣高的火。

火勢很快蔓延至房間每一寸角落,沿房樑上爬。木樑發出咯吱聲響,噼啪墜落,二人於灼熱高溫中驚醒,尖叫連連,趕忙滾下床撲火,一時間混亂無比。

大火如浪,瞬息覆滿牆壁,爬上船頂。

一把火燒了這鬼地方好。孟今牽唇一笑,並沒有回頭,已然知道身後景況,邁步往外走。

沒人知道她來過,亦無人知道她做了什麼,離開走廊時,隱約聽見頭頂傳來淡淡的笑聲。孟今停下腳步。

她回過頭,火勢蔓延下,熱浪沸熱,房樑上側坐一剪人影,向下挑眉看著她,姿勢堪稱散漫至極。

認出他,孟今不耐皺眉,扭身就走。

他眉眼生的極為漂亮,懶洋洋坐直了身子,一身紅衣在火光中竟顯出些流動的金色,彷彿不諳世事,身形落在陰影裡,只瞧得見半張模糊的臉。僅是這模糊的半張臉,便能叫人心魂皆醉。

少年神情恣意,眉目俊俏不似真,手中把玩著一張白色的狐狸面具,肩上還趴著一隻通體漆黑的毒蠍子,就這麼看來時,似是說書人口中的風流公子,讓人覺得多情又頑劣,坐在那,只看的見,卻永遠摸不著。

四目相對,他揚唇一笑,然而那目光中卻有著一層遮掩不住的冷漠,令這副桀驁不馴的皮囊,也顯得殘酷了不少。他拋了拋手裡的面具,調侃道:“小觀音娘娘,扮的不錯。”

孟今冷哼一聲,無視他而過。

細碎的光自謝青晏身後而出,溢滿一身皎潔月色如水,明媚雋秀的笑沐浴在柔和又明淨的夜色下,綴滿暗光的夜裡,時間彷彿停止了剎那。

除了裝漂亮一無是處的臭花瓶!

*

這貌不驚人的航船上,竟藏著如此大一座土地廟。

底層罕見人煙,時辰正好與眾人前來跪拜相至,偏僻角落的一場大火併沒有引起注意,滿懷期待前來赴約。

推開正門,斑駁曦光落入,隱約可見半空飛舞的塵埃。此地供奉有香火,看來曾有不少人來過,案臺上零星擺放幾個新鮮瓜果,香線燃去一半,繚繞四周,充滿白色煙氣。

這位金仙娘娘謹慎異常,需得特定符紙才能開啟廟門通道,孟今順手劫了夫妻二人,門前星羅棋佈集滿人群,想來便是這位“娘娘”門下信徒,數目卻有些龐大的驚人。

“這麼著急充神仙,真想成仙不成?”廊間亮著燈,這會兒還挺大,不過一會,一位小童哼哧哧走到身前,黑瞳定定笑著。“客人?”

她笑著點頭,為避免暴露,並沒有說話。

小童彎下腰,恭敬地將她領到齊聚的人群中央。毫無徵兆地,一隻慘白的手伸至眼前,將一塊嫩黃色糕點塞入口中。

“這是金仙娘娘座下金蓮所熬製,賜予你們是莫大的恩賜,還不趕快謝恩。”

孟今下意識吐出,小童的目光卻愈發幽深。她察覺不對,沉默著將糕塊吞下。這不知修為幾何的老妖精,謹慎至此。“多謝金仙娘娘。”

見她吃下,小童斂了目光,微笑著退後。殊不覺身後,孟今點了點喉盡數吐出。

玉質蓮燈高掛於空,很是亮眼,白玉大門恢宏聳立,其間霧氣氤氳,白鶴旋風,饒有一派“仙”味。這位金仙娘娘為了做這麼一回神仙,可謂是下了大手筆。

“金仙娘娘的宮殿仙氣氤氳。”身旁同行的婦人驚歎道。

從者感恩戴德服下“金仙娘娘”所賜予的蓮子糕,有序走入宮殿深處。

孟今聞言摸了摸鼻尖。什麼仙氣,這邪氣都快沖天了。

伴隨一道遼遠空曠的磐鐘聲,牆上繪製的金絲彩蓮朵朵綻開,流瀉出流螢一般的金霧。眾人驚歎不已,但孟今一眼便看出。

是幻境。

粉光如霞,在空中化作星光閃閃,雲霧繚繞,纏繞眾人化為羽翼,卻不乏震懾之力,禁止生人出入,宛若夢中玉京。

如此排場,眾人大言不敢出,皆是冷汗涔涔,恭敬不如。

前方大門自行開啟,敞露出寬闊平地,廣闊的洞穴入目眼中,內部隱在暗處,影影綽綽,兩壁蓮花燈轟然亮起,將裡外照的通亮。

這裡應該就是老巢。孟今屏息凝神,走入洞穴,光線卻不似在外時看起來亮敞,反倒昏暗許多。頭頂蓮花沉沉壓來,頗為壓抑。

有人感到心慌,聽見那小童一遍又一遍地喊道:“歡迎客人!歡迎客人——”

“客人請隨我前往神宮,金仙娘娘正在恭候諸位!”

這小娃娃扎著雙髻,白袍整潔,面板格外的白,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踩著祥雲濃霧,饒有幾分仙童之態,葡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卻更像是——紙紮的。

信徒們激動難捱。“既然這樣那還等什麼,快讓我們去見金仙娘娘吧!”

小童笑意不減,聲音雌雄莫辨:“諸位莫急。”

“金仙娘娘念諸位趕路辛苦,特賜仙茶一杯,還望諸位飲下後再前往神宮。”

仙茶?孟今豎起耳朵,邪水還差不多。

現在邪祟害人的法子還能再老套些嗎,這套路她在死前那時都已經不流行了,明眼人都能看出,這茶不對勁,且不說色澤詭異妖豔,隱約散發出的惡臭也……她抬起頭,見眾人樂呵樂呵接過,捂鼻一口悶下,掩不住眼底喜色。

孟今:“……”

沒救了。

輪到她,小童臉上不變的笑容標準而僵硬,眼神督促對方:“還請客人莫要嫌棄。”

意思很明確,就是不喝就不能進去了。孟今一皺眉,悶頭喝下。

見此,小童滿意離去。

眾人紛踏而至,跟隨它踏入玉門。撲面而來的陰風,唯一的感受,便是冷。

沁入骨子裡的冷。

寒氣陰冷,從袖口鑽入體內,卻不帶一絲潮氣,吹的面板又幹又澀,疙瘩四起。不少人打了個哆嗦,她緊跟在後,腳步也猛地顛簸了一下。

只瞬間,孟今頭腦暈眩不已,聽見不少人轟然倒下的聲音,緊接身形一晃,雙腿軟了下去。

……看來邪水起作用了。

嘀嗒。

簷水落下的聲音逐漸清晰。

孟今遽然睜眼,冰涼的水珠沿著石乳滴在眉間,冷意入骨。她沒有動彈,靜靜打量四周。

她雙手被縛,身邊還躺著橫七豎八的人,正是先前與她一同前來的信徒。他們如今尚未甦醒,洞穴內昏暗無光,自骨子裡流出的陰冷浸入衣裳,倒真是別有洞天。孟今觀察四周,陰氣濃郁,瞧上去金光閃閃,哪是什麼仙氣,分明是沖天邪氣。

她閉上眼,地面發出重物拖拽聲響,正逐步朝她靠近。孟今緊閉雙目,眯開一條縫,正前方坐著一位白衣仙子,半闔雙眸,仙氣凜然。

金仙娘娘長相秀美,髮間釵著六支對稱白綢髮簪,可稱端莊,素淨的臉龐不著一塵,乾淨剔透得,好似未曾打磨過的白玉。

她輕捻右手。再眨眼,掌心間綻開一朵飄渺如雲的金色蓮花。

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裝神仙裝上癮了。此幻術等級不高,有心人一眼便能識破,孟今向人群望了幾圈,依舊沒有發現屏開南芪的身影。

洞穴猶如蛛網,一眼望去,條條分道盤枝錯節,有的燃著燈,有的卻漆黑似無底洞,遙遙看去,肖似空洞古井。孟今聽見的聲音,原是她身後伸出的一隻手臂,將女子的身體刺穿,提至身前。

藉著視角遮蔽,她直觀地看見這位“金仙娘娘”吸取少女鮮血的過程,發出貪婪吞嚥。

下一秒,她猛然抬起頭,瞳孔豎作一線:“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