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調疲沓,一如既往的討厭:“需要我親自扶你起來嗎?”
“……”
“好久不見。”孟今下意識答覆,忽而反應過來,鯉魚打擺般挺直身,“不對,誰想見你?”
謝青晏靠在扶手,一手撐著太陽穴,向下瞥了她一眼。
孟今見狀想走,摸索門把時,忽被身後一股力逼得動彈不得。呸。
“真是個木頭臉。”一回頭,少年兩隻胳膊靠在門口的護欄上,緩緩揭開臉上的狐狸面具,豔骨卓絕。他出現身後,一張不知何時出現的面具,狡黠萬分,露出半張清瘦的下顎,和勾人的眼尾。淡漠中,帶著疏離。
另一手慢悠悠撥弄著脖頸間的銀鈴,發出斷斷續續的脆響,斜眸看向她,姿態閒散,慵懶而又隨意。清冽的嗓音襯著空靈銀鈴,卻令人琢磨不透:“孟今。”
“要陪我一起玩嗎?”
少年低頭望來,雖瞧著樣子疏懶,一步一步卻自有威壓,這麼一看來,似天上耀目烈陽,予人不可逼視之感。烏髮如墨,明眸似月,長眉勝蛾,月色下,微微挑起的唇鮮紅若梅,那冰雪之中,牆頭之上傲然欺雪盛放的枝頭紅梅。
孟今沒有動,心中卻已警鈴大作,不止一次聽到這句話。“……玩什麼?”
謝青晏輕輕一笑,繾綣又溫柔,在孟今看來,這笑卻有些可怕。
她眸色一沉,在謝青晏動作之前,凌利掌風攜卷殺意襲去,寒氣泠然,撲開少年額前碎髮,卻在接近時,被一把扇子穩穩接住。
孟今拳頭緊握,調整片刻,再次衝對方出手。謝青晏梢稍揚眉,饒有興味躲過這一招,輕躍起身,烏髮隨之躍動,與孟今肩頭一擦而過。
掌風浩然,接近他穴位之際,意外地,謝青晏竟沒有躲開。他看向孟今,眼角彎彎,孟今便抓了空,錯身對方,神智恍惚地向前一栽,被人從身後一把拉住衣領。
謝青晏不知何時到了身後,食指輕曲,勾著她的後領,一把拉了起來。片晌,他指尖微微蜷縮,又在靠近孟今時鬆手,回身猛地收回。
帶著骨子裡的散漫,低低的一聲笑蕩在耳邊,似楓葉沙沙震動。
像是在戲耍。“急什麼。”
“……”孟今一時惱火,誰知對方卻不鬆手,輕而易舉將她撈了起來,手卻擱著一層衣料,避開她的身體,像是拎著雞崽子一樣拎起她,毫不憐惜。
她不禁冷笑,“當真紈絝!”
少年愣了下,不知想到什麼,垂了垂眸,竟當真鬆開了手。
孟今落地退後,立刻與他拉開距離,這才令人發現,她臉上通紅一片。少年瞧見這一幕,不由又覺得好笑。“臉紅了?”
“胡說!”孟今剜去一眼,抬起劍就朝對方砍去。謝青晏掌心接住,五指牢牢扣住。
他語帶戲謔:“你就這麼忍心看我下半輩子半身不遂?”
孟今磨牙,興許是連自已也未察覺,心頭早已惱羞成怒,如此動作也顯得氣急敗壞,毫不猶豫朝謝青晏砍去,且出手兇猛,招招衝著他命而去。
謝青晏側身避開,攻勢愈發猛烈,心覺十分好笑,居然連自已都險些沒有反應過來。
二人鼎足相立,氣場強大,攪得風雲湧動,而謝青晏只是躲避,負手足尖輕點,身姿輕盈,輕飄飄落在地面,毫無還手之意。“這麼久不見,”他唇角一勾,“你就這般對我,真是好生心痛。”
冷靜下來,孟今收回長劍,冷眼而笑,“你騙小姑娘倒是有把刷子。”
半晌而過,似乎是玩夠了,謝青晏握住她的劍鋒,吭鳴一響:“你倒是倔的很。”
“玩開心了嗎?”
“誰跟你玩了?!”
興許是倦了,謝青晏笑了笑,不答話。
他堵在門口,身形高大挺拔,髮梢無比青春地躍動了一下。孟今轉身想走,不耐皺了皺眉:“我遲早殺了你,讓開。”
謝青晏抱臂彎腰,靠牆一笑,發尖兒一翹起,慢悠悠道:“那卑臣,就等著小姐來治罪了。”
孟今眸色淡淡,忽而注意到什麼,往他腰間一瞥,“這是什麼?”她打量著謝青晏腰間的一團掛件,從未見過此物,面露好奇。色澤白花,形似麵糰,晶瑩剔透,卻不是玉。
謝青晏目光下垂,捻弄窗臺上的花盆,帶著不明的笑意:“生靈契,死白骨。”
孟今並沒有聽懂,疑惑一歪頭,倒也懶得去鑽研這話中含義,拂袖離去。
影子拉長腳下,落在陰影裡,昏暗模糊。謝青晏靠身角落,朝她離去的身影瞥去一眼,眸子半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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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中,一群人端坐房內,聽見門響,齊刷刷回過頭。四人坐鎮四方,面容嚴肅,此時已將至傍晚,暮色昏暗,薛翎擔憂地上前幾步,氣得直跺腳:“小姐您去哪了!去了這麼久,都急死我了。”
孟今愣在門口:“你們怎麼都在這?”
喻青禾與驚霜各坐一方,手裡提著酒袋子,灌頭一口:“那怪物呢?”
孟今只好道:“被甩丟了。”
“......”“你倒是能溜。”
“不愧是姑娘。”少年無聊至極,蹲在牆角逗弄老鼠,迫不及待上前,“您英勇無畏獨自引走怪物,大義,大義啊!竟有能力憑一已之力甩掉了那陰魂不散的惡鬼,姑娘真是太厲害了!”
孟今抽回手,呵呵一聲笑。
喻青禾上前將少年拎開,語氣不善;“別拍馬屁了。”
“你究竟是誰?跟著我們有什麼意圖?”
喻青禾面目冷峻,眸色似霜,如料峭春寒,少年見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心中發怵,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你們別擔心!放心!那個……我叫徐鳳延,是徐家的三公子,我是從家裡溜出來的,你們可千萬不能傳出去,不然我大哥二哥就要來抓我了。”
“你放心!我很有錢的!絕對不會虧待你們!”
“溜出來?”喻青禾眸光一寒,冷笑,“你一個好好的公子哥兒不當,溜出來作甚?”
徐鳳延羞愧道:“錢賺夠了,家裡又管的太嚴,畢竟天性瀟灑愛自由嘛。”
“.....”
喻青禾並不知道,如今商業街道風雲變幻,這外邊兒的首富排行榜裡,頭一位就姓徐。
入夜,屋內安靜無息,幾人留在孟今房中,相挨入睡。
“喻道長。”漆黑的屋內,只剩兩人清醒著。孟今走到桌前,“還有嗎?”
喻青禾仰著頭,喝酒的動作停住,意識到對方意在指此,淡淡瞥去:“想喝?”
孟今默然,喻青禾朝她扔去一壺,二人對坐,迎著慘白月光,房內沒有一絲光線,卻能明晰看見彼此的臉。少女的瞳仁,在夜下綻放琥珀色星光,如燭欲燃。
“看不出來,姑娘還是好酒之人。”兩人各飲一碗,觥籌相撞,孟今往容器內嘩啦啦倒著酒水,“倒是喻道長,自已房間不睡,怎麼跑到我這小地方來擠了。”
“我那房間被燒沒了,已經叫曹老闆通知維修了。”
孟今笑道,“喻道長本領高強。”
二人相碰碗,逐漸放開來,屋子裡只剩下咕嚕下嚥之聲。
“比不上孟小姐。”喻青禾卻不知想到什麼,眼底閃過一絲落寞。這點兒異樣迅速被她抹去,話鋒一轉,犀利看向對方,“孟小姐的名聲事蹟,都快傳遍我喻家了,只要不上我們家‘大鬧天宮’,又何必客氣。”
“……”
孟今背靠座椅,仰頭一口悶下,清冽的酒水沿著下顎劃至脖頸,沉默不語。她曾在明月國屠殺一案中,救過喻家小姑娘的命。
那時,她還只是個豆蔻年華,連劍都端不穩的稚氣少女。
嚷著要自已教她天下第一劍法。
孟今瞥向眼前這位颯氣玉立的女子。沒想到,轉眼間也長這麼大了。
喻青禾神色穩沉,朝對方抬起碗,語氣間帶有不明笑意:“不過你放心,現在的世道,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一併剷除,不過是那些傳統修士追求的,我們這種仗劍天涯的,只抓禍患,哪還有那麼多的講究。“
孟今沉默望去一眼。旋即輕笑了聲,抬起碗,清脆的酒碗相交,將這片夜裡的冷悽也打碎了些。
誰也沒有說話。
半夜,江上無風起浪,鳥兒的哀啼早早隱匿,兩岸竹林舞動,沙葉飛舞,落至江面,被一股大浪推走。
船笛轟鳴,劃破瀚海夜空,將原本平靜的江面攪得驚濤拍岸,沿浪駛去萬里。
——這位喻道長實在是太能喝了。
孟今喝大了,忘乎所以。她兩頰通紅,醉倒在桌面。喻青禾只是輕輕一瞥桌上癱倒的少女,神色從容起身,擦去手上酒漬,走到孟今床上躺下。
寂涼的夜晚安寧萬分,靜無聲息,黑暗中隱約可聞角落響起的呼嚕聲。門外響起劇烈拍打,伴著下人聲嘶力竭的呼喊,“三小姐,三小姐快醒醒!不好了,屏開小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