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未說完,孟今一腳送客,隨手合上了門。“閒人免進。”
薛翎握緊雙拳,目眥欲裂:“小姐您......您已經學會揹著我偷腥了?”
“......”偷腥?
薛翎在她鼻前嗅了嗅,“你身上有別的男人的味道......”她幾乎是咆哮:“你以前每一個男寵都會和我說的!都是經我一手接管的!您現在居然會瞞著我了,要不是我,您那麼多男寵哪裡藏的住!他是誰,他、是、誰!”
孟今無奈摁了摁太陽穴,道:“我不認識他。”
薛翎這才收了架勢,一抹眼淚,“那就好,您從來不騙我。”
“……”真好哄。
孟今盯著銅鏡,透過鏡中那雙琥珀色的瞳眸,心中卻是回想起謝青晏在黑夜中那番話。
他究竟什麼意思?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孟今不禁捏了捏眉心。
翌日晨,嘈雜的鳥鳴在頭頂啁啾。
“小姐,屏開氏來看您啦!”
“誰?”孟今不滿地推開門,忍著清早的怒氣,“沒看見本小姐還在睡覺嗎?”
話音未落,她與坐在院子內的女人對上目光,一噎。女人溫婉而笑:“孟三,好久不見。”
孟今面露狐疑,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走到石桌對面坐下。比如,此人是誰?
“這麼久不見,你都不想想我嗎?”屏開南芪抿了口茶。
孟今答不上話,把玩手裡的茶杯,半晌,擠出一個字,“想……”
“呵——”南芪冷笑一聲,語氣轉而刻薄,“我不過赴北三日,幾日不見,你當真裝不認識我了。”
孟今沉默:“沒有。”
南芪顯然不信,剜去一眼,“同府這麼多年,你養了這麼久的男寵,皆是經我一手管理,記不了恩情,如今卻與我生疏了。罷了,既然如此不待見我,我也沒必要待著了。”
說罷,她一揮袖,起身離開。
“……”本以為對方會挽留自已,回頭卻見孟今盯著手裡的茶杯,漠不關心,她冷笑得更厲害了。“姓孟的,你給我什麼意思!”南芪一拍石桌,怒氣都快騰上了天。孟今扶穩茶杯,“冷靜。”
“冷靜?!”南芪驚了,指著她,說不出話,“行!”她一甩袖,怒氣衝衝出門。
“姑娘,我當真……”不認識你。孟今低頭一壓眉,思索再三,追了上去。
行至身後,孟今正欲伸出手抓住她,地面一晃,她步子不穩,與南芪錯身栽了過去。回過頭,一隻巨大的黑色蜈蚣破土而出,衝屏開南芪張開血盆大口,孟今目光一冷,當即推開她,呵道:“跑!”
對上她的眼神,屏開南芪又是臉色一變:“孟三,你又在搞什麼名堂?”
“為何要跑?”話音剛落,她大手一揮,芊芊玉手一揚,一把掐住了那怪物的脖子。
灰白的天色襯著那輕薄的殺意,霧氣朦朧,飄逸而清冷,只見屏開氏長身玉立,聲音冷沉,瞬間將那怪物——撕為碎片:“本宮主在,還沒人敢放肆!”
話畢,怪物開膛破肚,粘稠的液體混雜著黃綠色的穢物噴湧而出,打著旋兒四射,噴了她一身。
“......”等等,她這才死了五年,莫不是人間都變異了?
隨後,南芪若無其事地抽出絲帕,擦淨雙手,“拿回去煲湯補補腦子。”
“不了......我最近減肥。”
南芪斜來一眼,見她不像撒謊,倒也沒有強求。
“等等——”孟今眉梢一跳,大丈夫能屈能伸,叫住了離開的屏開南芪,“我方才不該那般對你,我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南芪臉色好轉了些:\"你當真知錯?”
孟今忙點點頭,一本正經道:“當真。”
她皺緊的秀眉逐漸舒展開來,“這還差不多。”
“既知錯,便可原諒,如此,你今日便同我去遊街。”她撂下話,不等孟今反應,背影颯颯離去。
孟今盯著她離去的方向,欲言又止。相較與此,令她更在意的是南芪的脖子上的紅繩。
有什麼特殊含義嗎?她摸了摸脖頸上的紅繩,粗糲硌硬。
不過——孟今默默回頭,看向身後一排神秘兮兮探出頭的傭人。偷看的未免太過明顯了……
成群的目光,彷彿粘鼠板黏在身上,跟隨著她從大堂內到房間,將人的一舉一動都照得原形畢露。
這感覺過於悚然。
而他們的脖子上,清一色掛著相同的紅繩。
像是一種禁咒,又或是某種特殊的暗號,不為人知的標誌,到底是做什麼的呢?
孟今輕晃了晃頭,收回思緒。
“這到底是什麼啊,我感覺好恐怖......”
紫色水晶前,人們不知不覺圍向孟今,已是能與隔壁一桌平起平坐。或許她斬殺怪物的一幕太過驚人,一戰成名,只是此刻的氛圍過於緊張寂靜了些。
“這種紅繩有什麼特殊含義嗎?不是吧,人間該不會被什麼未知怪物給佔領了吧。”
“那個女人是誰啊,雖然說看上去像是群演,但這也太嚇人了......恐怖如斯。”
“感覺她既不像修士也不像妖怪......”
停在房門口,孟今遣散了周遭的傭人,轉身時,屏風上的女人不可察覺地動了一下。余光中,高大的屏風頂端汩汩流出腥紅色液體,很快將整張屏風染得通紅。
血液漫至腳邊,孟今回頭,屏風安然無恙,女人亦保持著原有的姿態,面帶微笑注視她,似乎一切只是幻覺。
只是那笑過於詭異。
孟今沉默著走進這間紅色大染房。可她分明記得,屏風裡的女人原本是沒有笑的。
謝青晏那邊,她尚還未想到應對之策。本以為跑路後就沒事了,誰知她前腳還沒走熱乎,這位平日裡這麼清閒的大閒人居然後腳就跟了上來?說沒點心思誰信。
上輩子也沒欠他錢啊,孟今幽幽嘆了口氣。
天色漆黑無際,幽深曠遠,只有那圓潤的玉月披上一層銀霜。月明皎皎,她幾乎是飄著撩開紅色帳簾。
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從窗外飛了進來。
孟今撿起一看,是一顆青色果子。接著又是一顆,不偏不倚打在了她的頭頂上,發出“咕咚”一聲。
她推開窗,外面卻空無一人,不禁有些忌憚,凝著一望無際的窗外,左手下意識摸向脖頸。
“何人?”便是這時候,又飛來了一顆青粒果子,當著她的眼皮子,砸中了額頭。
嚯。光天化日之下,哪來的膽大包天,竟都敢當著她落頭鬼女的面搞偷襲了?孟今眉一抽,簌簌撈起袖子,剛一抬頭,窗子上出現了一道人影。
他背對著光,坐於窗上,曲著一腿。
水荇交橫,斑駁的月色輕柔朦朧,撒下薄薄的白霧。少年看過來,髮梢間鍍著一層銀邊,臉上笑意纏綿,更勝朗月。
孟今神色一冷:“謝寄歡?”見此人,她倏然轉過身,好似什麼也沒看見,伸手就要合上窗。
他撐著窗稜,一手扣住窗隙,先一步攔住,披著一身霜白夜露,銀色弄俏,邁腿翻了進來,輕飄飄落地,問道:“小人類,這麼晚了,不睡覺?”少年帶著好奇的目光,額角的髮絲浮動,蓋住了瀲灩黑眸。
“怎麼又是你?”孟今惱怒,見他輕車熟路的動作,嘴角更是一抽,“你半夜來作甚?偷襲?請不要打擾我休息。”
他一時答不上話,一隻眉挑了起來。
“什麼叫我打擾了你,你怎麼能這麼無情。”少年晃到身前,笑道,“特意給我留了窗?有心了有心了。”
孟今:“……”
謝青晏掃量了一眼四周,注意到她的神色,覺得有趣:“今夜月色不錯,路過這地方的時候,心裡總有種強烈的感應,我的直覺一向不錯,就過來看看。看你這副模樣,原來是你在想我?”
她一口水噴了出來。孟今毫不猶豫將他扔了出去,本想關了門,不料被他先一步鑽了空子,擠進空隙。他笑眼眯眯,有種莫名討厭的痞氣,“外面風寒,我怕冷。”
“……”“關我什麼事?”
謝青晏步調翩翩,臉上帶著些睏倦,走進房內,伸了個懶腰坐下。他伏在桌面,頭枕著胳膊,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像是剛睡醒,口吻輕浮,有意挑釁道:“看在你對我思念至深,廢寢難眠的份兒上,我就不追究了。”
“?”孟今隱隱握緊的拳頭就要呼了上去。
“但是。”謝青晏抬起黑眸,撐著腮,朝這邊看了眼,眼底盡是好奇之色,“我很想知道,人類現在難道已經進化到不用睡覺了嗎?”
孟今冷笑一聲,“誰告訴你我就是人了?”
“那你是什麼?”謝青晏走到跟前,向下凝著她的眼睛。冰涼的鼻息鋪在耳廓,分明輕柔的語氣此時卻顯得咄咄逼人。他逗趣般笑了笑:“孟家丫頭,可是遠近聞名一竅不通的呆子。”
孟今沉吟半晌,一時慌了神,向後退出半步,與他拉開距離。她撇頭冷哼道:“實不相瞞,本小姐就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在世閻王,吃人惡魔!”
謝青晏被逗笑了,笑了下子,看著她不說話。眉眼彎彎,瀲灩的笑意藏在夜色裡,卻又顯得晦明不清,孟今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正要搪塞過去,見他走近,下意識往後。
謝青晏靠近她,預料中的嘲弄並沒有發生,而是攜卷著冰涼的氣息,靠近耳畔,眼中劃過一寸轉瞬即逝的落寞,“那我們天生一對呢。”
孟今不做理睬。
謝青晏哂了下,緩緩向後退到了窗臺,一手撐著窗翻了出去,衣袍翻飛,獵獵作響,靠在夜色下,朝她伸出一隻手,“要和我一起玩嗎?”
窗外是一棵老樹,枝椏瘋長,孟今跟上去,靠著窗稜往外看,他已經坐在了樹上。
她看去一眼,徑直走過:“太高。”
大風襲來,夜裡的寒風凜冽刺骨,樹枝瘋狂擺動,將少年模糊的身形藏得一分不剩。謝青晏一隻手搭上膝,手裡玩弄著幾顆青果子,逆著霧濛濛的月色低頭。
夜霧輕薄,襯著一股永遠帶著笑意的輕狂。
他看似渾不在意,勾唇一笑,漫不經心道:“孟家丫頭,膽子這麼小,可不像你。”
孟今抬首而視,目光與他相望,死死相對。隔著朧月夜紗,視線消融於一片昏幕下,他抱著胸,倚靠在茂色間,看不清容貌,只有一截肩寬腰窄的黑色影子,勁拔瘦挺的腰身,高馬尾翻飛間溢位少年意氣風發,遙遙定住人的腳步。
孟今抬起眼皮,看向他時,眸底閃過一冷。
他莫不是,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