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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試煉

白霜綿綿,細雨如絲。

初秋時節,漫山金染,林海成霧,濃濃的彷彿能濺出蜜漿來。橫跨整片大陸的御靈河,岸邊涼風陣陣,衣袂飄飄,沿著通往高塔的荒蕪小道,一串零丁歡笑聲甩向後面。

“小姐,您就不能幫點忙?我都快被您的行李壓死了!”回頭看,只見薛翎還落在十萬八千里外,行李山高,使出吃奶的勁,臉色漲得通紅。她咆哮道:“小姐您倒是等等我!”

孟今向後瞥了一眼,“什麼行李,還要本小姐親自來扛?”

“......”

“要我說還是大人們說的是,您還不如順了聖君的願去寒南山試煉,至少還有老爺的名號在背後給您撐臺子,如今自個兒去歷練,到時候死哪了都不知道。”

孟今剜她一眼,“聒噪。”

“小姐您現在嫌我吵,等會兒您就知道好歹了,別到時候求著叫人帶您走,我那時可就不幫您說話了。”

孟今盯著前方的路,自動遮蔽了她的碎語。

一條漆黑的石子路看不見盡頭,頭頂霧靄茫茫,碧蔭千里,青樹翠蔓,偶有幾隻兔子從草叢中竄出來,好奇地打量著她。鳥鳴聲穿過青空,繞有一個“仙境”之意。

她突然停下來,身後喋喋不休的薛翎撞個正著。

“小姐您幹嘛!”

她不說話,抬起手,一隻靈鹿探出頭,猶豫後朝她靠近。

青碧色的花紋,小巧的鼻子帶著好奇在她掌心聞了聞,卻在觸碰到孟今的同時,化作一灘水。

無數只靈鹿從四周昂起頭,有藏在樹蔭底下的,有隱埋在碧綠的叢中的,將二人包圍在小路上。薛翎慌了,她可不信這可愛的外表,拉住孟今就要跑:”這是什麼啊!”

孟今看向天空。

落頭鬼女,四氏賦予她落頭氏惡毒的稱謂,認為其罪不可赦,萬惡滔天。

不過在那之前,她對自已的身份一無所知,潛心修煉,斬妖除魔。四氏喊著“除魔衛道”的口號,要在亂葬崗逼死她。

群眾氣氛高漲,那一天喊殺聲響亮天際。卻沒一個人記得,這鬼女生平行善,未曾沾染壞事,到最後一刻也沒有墮入魔道,乾淨純粹得好似剔玉。

“靈鹿不吃人。”看了眼身後咋咋呼呼的薛翎,孟今摁住她,將她拖著走了。

數只靈鳥蹁躚著飛來,驚動了樹梢,絨羽潔白,一塵不染,綠豆大小的圓眼探視著孟今,將她圍作一個圈。

“來了?”

行至門前,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道記憶中熟悉的女聲,孟今步子在臺階上僵住。

繞過屏風,一道深藕色的身影坐在矮案前,像是等候多時。那人傾了一壺茶,回頭一挑眉:“孟今?今年的爆款人物?”

孟今無言以對,抬眼看著這個老熟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過聖君之女。”她依禮作揖。

楊星如更好奇了,“你認識我?“

孟今啞言,這才發覺自已漏了陷,解釋道:“楊姑娘修為高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你倒是奉承。”楊星如笑笑不說話,將茶推至她前方。

孟今垂下了眸。

“敢駁了我父親的面子,想來你也有些本事。”

孟今不答,也不知這位老熟人將她認出來了是否。不過她猜,大抵是沒有。

她的神色閃過一瞬的落寞。

楊星如將一塊木牌擱至杯盞旁,“寒南山內下人間歷練的修士需要通行令牌,否則會被當作無法亂行。”

“多謝大小姐。”孟今接過,又抬頭瞧了眼她。

她仰頭將杯盞一飲而盡,發覺對方的目光,朝孟今一笑,“孟姑娘?”

孟今自知失禮,迅速撇開臉。“神女鳳凰,至純至潔,楊姑娘想來未沾染過塵埃,不知桃花源的心法可曾修煉?”

楊星如道,“孟姑娘說笑了,什麼聖道什麼妖魔,是非不過一念之間,桃花心法也不過浮雲一片,人一生總有兩個惡念,我也只不過是普通人罷了。”

孟今點頭,低眉斂目,心裡莫名囊氣。果真沒認出她。

楊星如起身,理了理袖,微笑道,“那就預祝孟姑娘平安歸來。”

“諸神賜福。”

直到藕色的裙襬徹底消失在門口,她盯著手裡的木牌,久久出神。

人間荒亂已久。

不知是不是許久未踏足入此,孟今望著遠山青黛,有些悵然若失。

低沉昏暗的陰雲,大片籠罩著萬物。

連綿阻絕的山頭,以奇怪的姿勢匍匐在大地上,詭異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匯聚,宛若連體同生的孿生子。嬈樹鬼魅,顯露出大片黑色,烏鴉低空盤旋,嘶啞的哀啼空曠悲涼,在山坡上,肖似重疊的鬼影。

這就是如今的人間。

哪怕,她曾經力挽狂瀾,拼盡全力救下這個人間;哪怕,她劍心至純,為的只不過是護這世間安寧。

耳邊響起薛翎通靈來的聲音:“小姐,我已經提前在人間買了宅子,比寒南山裡比起來,便宜了可不少!”

“現在咱們有錢了,不能虧待自已,絕不能風餐露宿流落街頭,就算是去捉鬼,您這麼金枝玉葉的也沒有與野獸共枕的道理。所以我決定了,就叫孟府人間分部!我已經安排人去接應您了,我馬上就到,您現在過去就好。”

金枝玉葉?孟今應了聲,懷疑地看了一眼自已。

她跨出一步子,正當此時,遠方一道呼聲傳來,遠遠叫住她,嚇得她一個沒站穩,險些踩中泥坑。

“三小姐!三小姐!”

孟今回過身,踉蹌了兩步才扶穩住身。

只見遠方一群浩浩湯湯的人衝來,攜風掠沙,聲淚俱下,一窩蜂將她圍住,“小姐,您怎麼跑這來了,讓我們好找!”

如此陣仗,看得她一臉發懵,確定這個小姐是在叫自已。

為首的老叔擦了擦老淚,“小姐您就快回來吧,府裡都找了您幾日了!”

在眾人的鼓舞下,她一臉懵逼地卸下包袱,又一臉懵逼地被扛了起來。

“誒,等等——!”孟今就這麼被猝不及防地扛回了府邸。

直到雙腳落地,下人為她披上一件狐裘大襖,她仍是愕然未定。

宏偉的府邸大門上,赫然刻著兩個醒目的大字——“孟府。”

“......”站在門口,孟今沉默了良久。

在下人的催促下,她僵硬地走進房間。進門是一張大屏風,畫著一張詭異的女人影象。

旁邊還有兩張精雕玉琢的紅木椅,一張巨大的紅色紗幔從房頂垂落下來,西北風放置著梳妝檯,上面擺放著些胭脂盒、口脂,再往前就是一臺價值不斐的千工拔步閨床,兩側垂著長長的紗幔。

整個屋子佈置簡潔,深紅的被褥摺疊整齊,豆腐塊的紅枕上,鐫繡著一對鮮豔的喜宴鴛鴦圖。案臺上一截紅燭火光搖曳,滾燙的蠟油,沿著木桌的邊緣,拉出兩條血紅的燭淚。

暗紅色檀木搭建的木屋,牆壁反射出淡淡的腥色,安靜得沒有一丁點兒聲音。

對於這完全陌生的環境,孟今只覺著毛骨悚然。

這死丫頭到底用了她多少錢?

照理來說佈局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是這滿屋子的紅有些過於詭異了。更像是一間為她量身定做的婚房。

不僅如此,走進房間深處,孟今發現床頭正對著的牆上,掛著一面盤子大的圓形銅鏡,分明不大,卻將人照得纖毫畢露。鏡中的她,盤發挽袖,面若菡萏,髮間插著一根碧色玉簪,身著輕盈皎白月衫,面色緋然。

如此靈動,生機旺盛,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

鏡子對床?她盯著鏡子,再次皺了皺眉。

有人不知何時在她的脖子上戴了一根紅繩,不比尋常紅繩,編織工法繁瑣,紋路複雜,幾乎嵌入了骨肉裡。鮮紅色的,像浸染在血裡。

熟悉了這裡的地形,孟今在心底盤算了一番,走到門口,注視著那張古怪的屏風,若有所思。

女人將腰肢折到了腳後跟,雙手屈伸,衣裙是大紅色的,放在地上的腦袋朝向她,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以一種詭異的舞蹈姿勢看著屏風外的她。

沉寂了片刻,她繞開屏風走了出去。

目視她離開,屏風上的女人突然眼珠一轉,看向她消失的方向,嘴角陰惻惻地笑了起來。“桀桀桀。”

薛翎找的什麼破房子?孟今向四周探視,心底那股不祥的預感愈漸強烈。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不適。站在這間房裡,整個身體自內而外的,極其不適。

與此同時。

臨潼山上早已人滿為患。

這裡是寒南山進入人間的媒介,山頂一個巨型石巖圓臺,鐫刻著晦澀神秘的白色符文。半空中漂浮著一圈紫色水晶,在陽光下折射出斑斕紫光,璀璨奪目。

水晶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每一個都有如一面半身鏡,明亮平滑,能夠透過其間看見人間的景況。

而兩側的圍欄外擠滿了人。

掙扎著,歡呼著,人頭攢動,翻湧成河,臉上神情各異,大多的是興奮,畢竟這是一年一度以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你挨我,我摁住你,臉擦著臉就要一股湧出去,被身後的紀律弟子給拽了回來。

隨著一聲爆鳴升空,紫水晶上開始浮現出各種畫面,最終兜兜轉轉,停在了孟今臉上。

“什麼?怎麼會是她?”有人大喊。

“嗯?嗯????她不是偷雞偷到仙來宮,大鬧天宮,聖君請她來試煉還拒絕了的神人??”

而此刻的紫色水晶中,孟今正直立在孟府大門前,神色嚴肅,眺望向遠方,一張慘白的臉此刻也顯得別有韻味,不知感受到了什麼。

美,是無法否認的美。她自塵風來,卻不染纖毫塵沙,容色出挑,若沒有她的傳奇故事,僅是這一張臉,讓人覺得她出淤泥而不染,何其乾淨,何其美好,似山間而下乘風而來,歸隱山野深間靈動,不添一絲綴飾。

也無需再添任何綴飾。

眾人不解。

因為今年的入選名單中,根本就沒有此人啊!

可出現在了水晶畫面中是怎麼回事?四面八方的人不約而同圍了過來。

“難不成她良心發現,金盆洗手痛改前非,改主意了?”有人接著喊。

“不可能,我剛剛才看了今年的名單,還是那十個,這裡分明就是喻家小姐的放映石。”

“可喻家小姐呢......”

“我哪知道!”

有人興奮了,“那我更好奇了,這個孟三小姐都快傳到隔壁山去了,這不是啪啪打臉嗎,看她的放映石別提多有意思了!”

“我也更好奇今年的魁首是誰了!”

“你這說的不是廢話嗎,你莫不是沒好好看過今年的名單?魁首除了楊大小姐還能是誰?”

“什麼?”那人震驚,“楊大小姐怎麼參加了,她不是從來不管這些嗎?”

掌門大小姐,是方圓十里外出了名的不愛管閒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四天都在閉關的傳說,一心只修聖賢劍。

“我哪知道?”眾人齊刷刷地朝那處看去。

“臥槽,媽媽我看見大小姐本人了,我出息了!”

“還真是大小姐!”

水晶中的楊星如,正站在雪山頂端,藕色傾城,冰清玉潔,只是那雙眼淡漠,向下俯視人間。

十方水晶,正好播放著十人的畫面。

“今年的幾個人有點可憐了,本來我還期待這孟家三小姐的表現,如今看來,大小姐都出手了,哪還有她什麼事。”

“我舉雙手贊同。”

“我早就看透了,這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病秧子,靈根也一竅不通,可謂是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知道聖君咋想的,要想殺掉這樣一個人多簡單,偏生要派她來試煉。”

“我宣佈,今年冠軍已經提前定了,大小姐必勝好吧。”

“不是,人家根本就沒在這行試煉裡面,就是去人間歷練的,魁首啥的也跟人家沒關係吧......”

按照慣例,寒南山試煉是經過層層篩選後,在筆試中取得出色成績的弟子才有機會參與。

但昭陽仙府九九八十一張試卷,每年一群人從頭到尾刷下來,及格的就那麼一隻手數的過來,十人制規矩壞不了,聖君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昭陽仙府內部人員感興趣的人自行參加。

今年又是個例外,十名額不僅人滿為患,甚而不夠,提名人只能忍痛割愛,採取高分提取制。

可楊星如是誰啊。聖君親女兒。

她要來,提名人就算是有九條命也不敢說不。

“你們別急,我倒是很看好這位三小姐,你看她那眼神就不像什麼好人,頗有些那人當年的味道。”

提起那人,他就打了個哆嗦,像是想起什麼驚恐的事,“你是什麼貨色,居然敢質疑大小姐,這些人運氣也是真的差,偏偏遇上了掌門女!”

“我也覺得,運氣太差了。”

有人不屑,“你怕不是孟家花錢請來的水軍吧,就她,一個啥也不會普通人,能掀起什麼風波?不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就不錯了。

那人不說話了,只是盯向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