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的房子,自然不能再住了,取回被坑的所有錢,趙光明帶著妹妹走了,臨走之前,趙光明還貼心地砸爛了那把漂亮的黑克勒,砸壞把槍那是損毀財產,雖然也違法,但是沒人管的,倘若帶走這把槍,那就是搶劫致命武器,孫義報案的話,趙光明就是恐怖分子了。所以配槍不是問題,需要沒人報案。
其實他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不過一床被子,一個太陽能燈,兩本以前撿來的破書,一個爐子,也就沒什麼了。兜裡還有幾百塊錢,倒是夠幾天飯錢,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趙光明揹著妹妹,大踏步出了門,妹妹在耳邊輕聲地問:“哥哥,我們去哪?”趙光明也不知道,他只是想起前幾天跟隨開拓團出去的事來。
那個隊長陶嶽說城裡將會搞拓荒團,派發口糧和種子讓大家出去種地,這或許是一條生路——當然也可能是條死路,畢竟城外的風險太大,他又想起那個被他救回來的隊員,幾個呼吸之間,他的一隻腳就被變異鼠啃完了,趙光明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但是他沒有猶豫太久,往市政廳走去。市政廳就在南北城交界的地方,一個獨立的小廣場,藍天城是災後重建的城市,說是城市,人口不過區區十五六萬,比災前一個鎮人口差不離,這還是幾年來外來難民持續湧入的結果,藍天城體量本來就不大,災變之前這裡主要是一個搞農業的研究院,災變之後食物匱乏,恰恰這裡能提供必要的食物,所以慢慢聚整合了一個城市的規模。
城市被東西向的主幹道分為南北城,農業研究所就在北城,所以現在北城住的都是富人,他們或是高階進化人有很好的工作,或是技術性人才有專業技能,北城有潔淨的供水,勉力維持的電廠和汙水處理廠,能夠體面地生活,南城就不一樣,清潔的水都是時斷時續,電力更是微乎其微,汙水處理只存在於想象中,與北城體面的生活相比,南城的人彷彿汙水管裡的老鼠,趙光明住的房子就是這樣,破舊不堪,孫義的房子本來是按日交租,對於明天不知道在哪的人來說,多交租的意義不大,可孫義壞了規矩,要趙光明交三天,又變成七天,彷彿那個許願的老漁夫,最終雞飛蛋打,安分下來。
生活就是如此,不能指望人性之善,災變之後的世界,秩序完全崩塌,善惡的邊界愈發模糊,有人鋌而走險,有人龜縮不前,市政廳外黑壓壓全是人,這裡是底層窮人們生活的依仗,行政大廳有各種任務和招工資訊,或政府的或私人的,完成些任務或應聘些工作,自然能獲取一些報酬。只是今天過來的人尤其多,趙光明幾乎擠不進大廳內,四周充斥著關於拓荒新政的猜測,看來陶嶽說的事情真的近了。
前些日子,趙光明有幸跟隨一個開拓團去執行探索任務,那是一個新團隊,在藍天城也只能排名在五十開外,隊長叫陶嶽,他的本意是去藍天城西邊一百多公里的城鎮遺址去打打秋風,選擇這樣的一個地方是為了磨合隊伍。
那是城鎮現在在地圖上標記為淡水城,兩個多月前被發現,前前後後有十多隊的開拓團去過,收穫都不賴。只是大家都有收穫,也就意味著剩餘價值減少,不過陶嶽對此不以為意,他覺得自已挑選的地方很好,風險低,價值高,收穫不重要,關鍵是鍛鍊隊伍,形成默契,只是沒想到離那個城鎮還有十幾公里的時候,他們突然遭到變異鼠的攻擊,起先是一個隊員踩進老鼠洞,摔倒在地,隨後十多隻小狗一樣大的老鼠竄出來對其進行啃齧,當時大家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僵住了,只有趙光明奮不顧身,劈身上前救助,說起來也就一兩分鐘的樣子,可是這個隊員渾身上下被變異鼠啃齧三十多處,陷進鼠洞的左腳更是幾乎被整個吃掉。
隊長陶嶽很感謝趙光明的英雄之舉,也因此多給了幾百塊,只是這種感激,又何嘗不是一種施捨,所有的人,包括陶嶽自已,不過都是一群在生死線掙扎的底層小民罷了。
回城的時候陶嶽看大家沮喪,說起自已的理想:“有塊地,有老婆,有熱水,有娃。”眾人鬨笑,包括趙光明,陶嶽聽著大家的鬨笑,於是開始問道:“你們都有啥理想,說說呢,和尚,你先說。”
和尚就是個腳被咬掉的傷員,他叫許自在,因為這個自在的名字被陶嶽叫了和尚的外號,這腦回路是怎麼轉的,只有陶嶽自已知道。和尚沒有什麼精神,不過還是賞面回答了:“等太平了,我想做個卡車司機,可以到處走走,現在——”和尚嘆口氣,“現在只能開自動檔的了。”和尚是個速度進化人,腳沒了,能力也就廢了。
有人笑:“那你可不成,你這腳沒了跑不快。”和尚也笑,好冷的雙關。
“以後我想開個飯店,我做飯可好吃了。”
“我想參軍。”
“我想開個裁縫店,嘿,我眼睛一瞄,姑娘們的尺寸就全出來了。”大家暢想未來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可沮喪的,即使是沒了腳的和尚,依然有一份期待。
陶嶽接過話:“鐵球,你開飯店,東西找我買啊,到時候我種滿地蔬菜,想吃啥吃啥,還得養豬,雞鴨,還得有魚,全是高品貨,漫山遍野,我給你們說。”
眾人再次鬨笑,氣氛熱烈,可是哪有那麼美好的事情,淨做夢。說到此處,大家有些意興闌珊。
陶嶽轉過頭來,露出一口白牙,認真解釋:“會有的,城裡的大佬們在商量,據說沒幾天就會頒佈新政,藍天城周邊的荒地全分出去開墾哩。”陶嶽拍了一下和尚,“腳傷了,安上假肢後,要不去種田吧。”
陶嶽說去種田,大抵是因為食物成了災變後世界的硬通貨,不要說如今的金融體系已經全面崩壞,就是原先的行政體系都幾乎不復存在,市面上的交易更多的是以物換物,其中藍天城出產的以澱粉為主的碳水棒和植物蛋白為主的蛋白塊更是佔了主流,承擔了大部分的交易,在復興城,藍天城這些相對穩定的區域,政府認可新鈔和糧食之間的兌換關係,還是頗有市場,畢竟帶著鈔票總比帶著碳水棒和蛋白塊安全。
趙光明到了市政廳,本意是想接點活幹,但是聽到大家對拓荒新政的議論,又開始心動起來,與其貪戀城裡這點安全感苟活,不如出去試一試,外面雖然危險,但自已也不是吃素的,趙光明問妹妹:“咱們去種地好不好?”
“好啊好啊。”妹妹拍手,她不知道這一無所有是什麼意思,只知道哥哥會抱著她,帶著她,不會丟下她,“我們可以種菜,種肉,長出好多,吃不完,嗯,帶上爐子。”
“肉可種不了。”
“那能種雞蛋嗎?”
“那是雞生的。”
“那種雞呢?”
“雞是肉啊。”
“那帶上爐子。”
“好。”
以前趙光明找到跟隨開拓團出城的工作任務,因擔心妹妹受房東的欺負,也會將她藏於無人的荒野,或山洞,或窩棚,出了城的地方往往充斥著危險,她總是能靜靜地等待不挪地方,天寒地凍的冬天,荒野尤其寒冷,那個爐子,大約是她黑夜裡唯一的溫暖。
市政廳人雖然很多,還算有秩序,都在這等待副市長吳秦出現釋出任務或解讀新政,藍天城副市長吳秦是一個勤勉的人,兩年前他還是市長,當時力排眾議主張收容難民,讓原來不到10萬人口的藍天小城,變成15萬人口的縣城水平,同時建立開拓隊,增加基建幾個舉措,讓城市有了不少人氣,也是因此,房東孫義才有如此底氣漲房價。
只是吳秦舉措有些激進,人口暴漲帶來不少問題,首先是糧食不夠,農研所在城東只有20萬畝地,本來不過堪堪夠用,現在人多了接近四成,糧食產出卻沒有跟上,其次是民政系統負擔很大,藍天城恢復秩序本就沒多久,無法滿足大量人口飲用水,甚至處理不了每天的汙廢水,兩年來,這城市裡總有揮之不去的惡臭。
當然最重要的是開拓團。災後的世界人口急劇減少,可以說十不存一,很多地方不宜生存,也有很多城市遺址需要發掘。所謂開拓團一直是軍方主導下的作戰小隊,他們的任務主要是荒野探險,收集物資,分辨動植物分佈和變異,對於變異的強大生物體進行殺滅清除,以期增加人類活動空間,聚集人口,讓人類群體生存下去成為可能,本來這個舉措在軍方控制下謹慎有序,唯一的缺點就是進度太慢。
基於人口的壓力,吳秦市長急切需要緩解,他率先允許民間進化人組團開拓,要求很簡單,不管開拓結果如何都按時課以重稅,開拓團可以用收集的物資進行抵扣稅款,按時足量交付稅款即可獲得積分,超額繳納部分亦可折算成積分,積分足夠就可以獲得藍天城北城的入住資格,沒有註冊的開拓團則沒有這項優惠,甚至可能會被認定匪盜,被軍方殲滅。
所謂富貴險中求,這無疑是有相當誘惑力的政策,以至於各類進化人紛紛組團出去開拓,給城市帶來的短暫的繁榮。
只是莽撞且無序的出擊打破了人類與自然界的脆弱平衡,多次出現變異獸消滅開拓團,襲擊藍天城周邊人員的惡性事故,半年前,更是有南方的猛禽北移,數萬只飛禽攻擊了藍天城,造成大量人員死亡,趙光明的母親就是死於那天猛禽引發的街頭大混亂。
那次事故的真相沒有合理解釋,主流觀點是吳秦莽撞的出擊造成的,被逼無奈之下,市長就由軍區鍾誠將軍兼任,吳秦掛了個副市長的職務,除了每天指導釋出任務,解讀政策,再無他事。只是即使如此,吳秦還是每天早早到崗維持秩序,很是敬業。
今天的吳秦比平常早,匆忙而來,臉上看不出喜怒,他真的宣讀了一項重磅新政:將組織開墾團對藍天城周邊進行拓荒種地。話音剛落,原本熱鬧的大廳瞬間安靜下來。
吳秦掃了一下沉默的人群,繼續講解規則,有意向的人可以在視窗排隊,自行挑選種植區域,並領取兩個月口糧及種子,明日就開始陸續出發。政策還是很有誘惑力,一年內種植所得歸自已,一年後所得上交一半作為稅金,也可以用新鈔折算,五年後開始只需繳納產出15%。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年內種植增長面積必須達到自已劃定的種植總面積的2%,如果超額完成可以免稅一年,如果達不到要求則收回土地每兩年評一次。如果兩年後能在完成稅金之後還能再上交主糧的即可折算積分,只要積分足夠,也可以獲得入住北城的資格。
吳秦話音未落,人群中立刻騷動起來,假如種地可以住進北城,那麼何必在外開拓累死累活?黑暗的世界忽然開啟光明的大門,一時間要求報名的聲音此起彼伏,熱鬧非凡,大家都不傻,種地的區域就在藍天城周邊,還是安全的。
趙光明不會種地,但是他內心接受了陶嶽描繪的欣欣向榮的景象,沒有多思考,就被人流裹挾著排進隊裡,湧去排隊了。
吳秦看著身邊湧動的人群,內心很不是滋味,這個所謂新政策其實就是他當年主導的計劃中一部分,先是開拓團出擊,掃清外圍風險,然後就是引導南城居民外遷城市外圍種地,形成可自給自足的農村聚集帶,以緩解藍天城不堪重負的人口壓力,假如撒出去兩萬人,不但可以增加稅源,一舉多得。
正是因為兩年來持續不斷地開拓,才有了藍天城周邊一百公里區域的相對安全的環境,也就有了今天拓荒的新政,這個舉措標誌著人類活動的新開始,不過新政是否細緻完善有操作性,有沒有足夠的論證,吳秦未參與會議討論,沒有發言權。
盡人事,聽天命,只是這老天,動不動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