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扶贏嘴角微微彎起,像是在認真欣賞優美動聽的琴音。
有些幸災樂禍的人……比如陳音。
陳音用一種看笑話的眼神瞥向蘇扶贏,就是想看看她臉上是不是難堪極了。
結果……
陳音的目光落在蘇扶贏臉上後,愣住了。
蘇扶贏一臉欣賞地看著江奉皎,沒有絲毫的嫉恨。
好像是在說:看吧,這就是我周府的人。
真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陳音反而自已氣得不輕,拿起酒杯就跟給自已倒酒的丫鬟說:“瞧她得意的樣子,明明是奉皎自已爭氣,關她什麼事情?真不要臉。”
這話旁邊的虞十安聽了,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糕點,手臂彷彿是不小心碰倒了熱茶。
熱茶精準地倒在了陳音的衣裙上。
“你幹什麼啊!”陳音見皇后看過來,立馬裝作無事,對虞十安扯出笑容,說話聲放到最低,“虞十安,你是怎麼回事?”
虞十安一臉無辜道:“不好意思啊中書舍人的千金,我沒有看見呢,要不要賠你?”
陳音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對面的蘇扶贏,再看向虞十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她的交情,要我說你還是趁早遠離她吧,小心下一個倒黴的人就是你。”
“是不是江奉皎又在你面前給阿贏造謠了?”虞十安生氣地瞪著陳音,“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整天把‘中書舍人’四個字掛在嘴邊,就可以為非作歹了,還沒我爹的官職大,顯擺什麼顯擺。”
陳音冷哼了一聲,高傲道:“那又如何,反正比蘇扶贏她爹地位高,她見了我得行禮這就夠了。”
“噁心。”虞十安翻白眼。
陳音搖頭晃腦地看向表情平靜的蘇扶贏,“裝什麼裝,等到被妾室取而代之就老實了。”
虞十安:“先取代了再說吧,別以為彈首破曲子就能飛天了。”
沈棠梨拉了拉十安的袖子,身體微微向她傾過來,輕聲細語說:“十安,別生氣,靜靜看著就好,待會皇后察覺異樣被處罰了不值得。”
虞十安一想到每日辛苦奔波的老爹,不得不忍氣吞聲下來。
就在這時。
琴音變得氣勢恢宏起來。
只見江奉皎彈琴的十指在琴絃之間飛快地撥動,絲毫不能停下來,斷了這首《山河賦》。
否則就會被人捏住把柄,給她按一個詛咒李朝江山社稷的殺頭大罪。
江奉皎忽然覺得這是蘇扶贏的手筆,整個人不免毛骨悚然。
她想不明白,蘇扶贏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肆意妄為,竟然連宮宴也算計了進去。
江奉皎十指的血染紅了琴絃,她痛得忍不住彎起了背脊。
彈琴者心境一旦發生改變,那麼琴音給人的感覺也會改變。
琴音開始變得沉痛起來,悲愴又壓抑。
江奉皎極力去調整原本該像將士征戰沙場那般英勇無畏的琴音,可越是如此,她手上的傷越嚴重。
甚至波及到手上的筋脈。
可是她不能停。
皇后位於高處,很快就看見了琴絃在滴血。
周至境察覺琴音突變後,藉著喝酒的姿勢瞥了一眼皇后的表情,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
周至境放下酒杯,沉思片刻,目光掃向對面的蘇扶贏。
蘇扶贏漫不經心地吃著面前的清燉燕窩,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
《山河賦》的曲調越到最後,越高亢,要求彈琴者力度適中,而快速。
這首曲子是當年恆帝攻下京臨,俘虜周朝帝王后,逼迫周後為李氏江山譜一首氣勢軒昂的江山曲。
原曲本來是很悲愴的,恆帝不滿,逼著周後站在李朝的角度,改成通篇讓人愉悅的勝利曲。
就算是民間者彈奏,都無人敢中斷此曲。
皇后見血,也斷然不敢中途喊停。
江奉皎快要疼暈過去,她咬著牙,進入曲子的末段。
而她的受傷,卻還原了周後的譜曲。
她強迫自已加快速度,無視疼痛。
她不斷在腦袋裡暢想等這一首曲終,就可以博得皇后喜歡,還可以用能力在眾人面前站起來。
哥哥和弟弟的前途也會在她的幫襯下,青雲直上。
終有一天,江家一定會在京臨重新站起來的!
她不稀罕蘇扶贏的施捨!
激烈悲壯的琴音讓在場的人收斂了談笑,引起了各有各的傷心事。
可是這其中,有不少是前朝的臣子,他們的腦海裡是仁義無雙殉國的周皇。
是為了保下他們這群前朝臣子,而向掠奪者屈服譜曲的周後。
他們這群人忠心的,不是李朝,而是百年來周家與眾多良臣不斷改革,拓新除舊,建立起來的,一個美好的江山社稷。
山河破碎,百姓無辜。
他們賣掉自已的靈魂,揹著千古罵名也要為周家和那些死去的臣民保住周朝的痕跡。
律法、飲食、禮儀等,一定要在他們的手中繼續流傳下去。
曲終。
全場掌聲雷鳴。
皇后並不知這首曲子背後的真相,只覺得自已像是走完了悲壯的一生。
她忍不住鼓掌,“好!周大人真是好福氣啊!”
周至境引以為傲地站起來,行禮,“多謝皇后娘娘讚賞。”
江奉皎虛弱地撐起笑容,站起身,走到琴桌旁邊,被鮮血染紅的雙手藏在廣袖中,她艱難地行禮,“奉皎技拙,能被皇后娘娘喜歡實乃榮幸。”
她高興的內心也在淌血。
只有她自已知道……
從今往後,她這雙手再也無法彈琴了。
沒關係,只要能讓江家重新站起來,走到京臨人的面前。
陳音輕蔑地對虞十安說:“我勸你啊,趕緊別和那個蘇扶贏來往了,現在加入我的陣營還來得及。”
虞十安懶得跟她拉拉扯扯,“你配嗎?”
陳音也不生氣,反正她和奉皎贏了!
沈棠梨看到江奉皎出了風頭,臉上閃過絕望。
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因果報應嗎?
她從會走路起,孃親就教她琴棋書畫。
她誓要成為像周後那樣典雅的才女,為親朋好友彈下一首首由她真心而作的曲子。
可是……
一切都毀在江奉皎手裡了!
她的夢在無數個噩夢中破碎,現在又讓她眼睜睜看著仇人在她面前以琴獲賞。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沈棠梨猛灌了自已一杯酒,灼得她嗓子疼,眼中淚光閃爍。
江奉皎一個眼神示意詩翹將琴桌,琴搬走。
江奉皎站在場中央等著被賞賜。
皇后抬手正要吩咐什麼。
這時。
一道洪亮而滄桑的聲音響起:“皇后,此曲雖為祝律,但已染鮮血,實為不祥之兆。”
眾人紛紛看向聲源處。
只見丞相顧巍站得筆直,誰都知道他一直都在針對周至境。
連皇后都見怪不怪了,但她還是溫柔地詢問原由:“不知道丞相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