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村莊西南角的二賴子是村裡唯二的特例,他和二劉子堪稱青溪村的臥龍鳳雛!
二劉子是得了小兒麻痺症,真的走路不利索。而二賴子則是得了間歇性暈厥症,只要村裡有重活、髒活、危險的活需要人手,他就會犯病。
這個二賴子人長的不錯,一米九的大個子,猛的看上去,好一個彪形大漢,孔武有力的樣子,很是唬人。可是瞭解他的村民都知道,這人“幹大亂喧”的,空長一個大塊頭,一點力氣都沒有。
平時他很少參加集體勞動,即使參加也偷懶耍滑,總是和婦女孩子做一樣的工作,工分多少他也無所謂,他和寡母一起靠著兩個妹妹養活。
俗話說~說好漢無好妻,賴漢子娶賢妻。到二賴子這裡是賴漢子靠妹妹。他的兩個妹妹是真的很能幹,且任勞任怨。
二賴子的父親是一條虎彪彪的好漢,提起“祝老虎”,方圓百里的漢子都伸出大拇哥,最牛逼的跑山人,敢單挑一頭老虎。
那一年,鎮子外的村莊已經喊出口號“畝產二十萬斤糧!”青溪村必須響應號召啊。能不能產出二十萬斤是能力問題,有沒有決心是GM態度問題!“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既然要求畝產二十萬斤糧,就應該在地裡種下與之相匹配的種子,這道理能說的通吧?
於是,村民們在土地上先橫著播種一遍,然後再豎著播種一遍,回頭一看,這種子的播種數量還不夠。有剩餘不行啊,把所有的庫存糧種都取出來,再播種一遍。
有人耽心,這麼幹會出問題的,要不我們留下一點種子?上級領導的回答鏗鏘有力!“現在畝產二十萬斤糧,留什麼庫存啊?麥收後糧食會多的吃不完!有什麼可耽心的?”
麥種發芽了,密密麻麻的一片,根根枯黃瘦弱的像“羊鬍子草”,被風吹過後全倒伏了。當年的夏收麥子絕收,好在農民伯伯們還有秋收可以期待。
這個時候的農民,大家還稱呼其為農民伯伯,社會地位還是很高的,不像後來的農民工,連討要自已的工資都需要小心翼翼的。
有老農回憶,其實這年的降水只是比往年略少,但不是傳說中的“滴水未降”,秋收的“地豆子”和“地瓜”也因為種植的太密、雨水不足、種植人的不用心等原因,產量銳減,一個個的像鴿子蛋大小。(這段故事是作者過年時聽村裡的老人家說的,還有的老人說的比這個還誇張,作者沒敢採信。)
這個時候的少年二賴子幹了一件很風光的事情,他把一推車的“地蛋子”倒進了山谷裡,給出的理由是“人民公社,按需分配!都吃大食堂了,費力吧啦的弄回去幹嘛?”
當天晚上,祝老虎家裡傳來二賴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祝老虎打累了就出門溜達,正好趕上村裡的糧倉失火。
這糧倉是村大食堂的餐廳,收穫的糧食有一半多臨時堆積在這裡,隔天就會送公社裡交公糧。
“祝老虎”一次次衝進火裡往外背糧食,人臉都燒成焦炭了,居然還左右胳膊下各夾著一包糧食,左右手裡還提著一包糧食走出火場。
根據上級領導預估的畝產,青溪村今年應繳的公糧數量是往年的三倍,可是的糧食嚴重欠收,連村民自已的口糧都不夠吃的,哪裡還有餘糧上繳。
那個時候,村裡的老書籍是大隊長廣益爺爺的堂叔,他老人家大手一揮,“就用這個交公糧吧。”於是,當年的交公糧是老書籍親自帶隊,連夜推著十幾車的燒焦的糧食和“祝老虎”一起送進了紅旗公社。燒焦的“祝老虎”進醫院,燒焦的糧食進糧站。
來到糧站祝老書籍就開始“哭窮”,反覆對負責糧站的人敘說今年大隊遭遇火災,一倉庫的糧食都燒沒了,今年是交不起公糧的。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眼淚鼻涕的“哭窮”,村裡的倉庫又燒的空無一物,這讓來“檢視”的上級領導居然無言以對。
領導們懷疑祝老書籍玩苦肉計,但是說村民真敢自已燒糧食,他們是不信的。在這個民以食為天的農村,糟蹋糧食會遭天打五雷轟的。尤其是看到“祝老虎”的慘樣,就更不好說什麼了。
公社的領導只好黑著臉讓祝老書籍離開了,這燒的焦糊的糧食,糧站是絕對不會收的。
“祝老虎”被送進公社醫院,還是沒救過來,幾天後死於創傷感染。那個時候,糧食有多金貴!一捧糧食就可以救一條人命。村裡人感謝祝老虎的犧牲,從此以後就對二賴子就特別的放縱,對他幹活偷懶就不再多加計較。
本以為今年的交公糧會以這種近乎悲壯的形式結束,誰知道幾天後,為了這點糧食,老書籍的血卻潑灑在公社的土地上。
幾天後,公社的領導收到一封實名“舉報信”,信裡的內容是~青溪村裡的糧倉失火是事實,但是糧食沒損失多少,還剩餘很多,祝老書籍把糧食藏起來了。
收到這個舉報信,公社的領導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們對青溪村的“落後”表現很不滿意,“這個祝書籍怎麼搞的嘛,現在全國人民都在“大幹快上,力爭上游,戰天鬥地”的建設社會主義,他青溪村怎麼能拖社會主義建設的後腿呢?”
“現在的全國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只有青溪村的祝書籍是個落後分子,要狠狠的批評教育!
公社很快就組織了一個工作小組,要去青溪村調查。
這封舉報信是老祝書籍的親孫子祝平海寫的。他在紅旗中學讀書,也聽說了青溪村遭受火災的事情,剛開始他很是為村裡耽心,可是他週末回村後,發現村裡的“大鍋飯”裡熬稀粥用的糧食是好糧食,六合麵餅子裡也只有一點點糊焦味道,稍微詢問一下就瞭解了事情的內情。
所謂的六合面就是在小麥粉、苞米麵、苞米芯和花生殼粉碎後按照一定比例做成的四合面面粉裡再摻雜一點點橡子麵和榆樹皮面。這兩種東西是不能多加的,人吃了會造成大便乾結。當然,苞米芯和花生殼也不能多吃。
還有一種南方傳過來的“珍珠米”,就是把大米薄薄的攤在蒸盤裡,加水蒸個四分熟,再取出來給大米挨個點涼水,再蒸,再點涼水,反覆幾次後,每一粒大米都像珍珠一樣“顆粒飽滿”。
據說發明這個方法的人還得到上級領導的接見。
得知內情的祝平海很氣憤,“這怎麼可以!全國人民都勒緊褲腰帶鬧革命的時候,青溪村的思想覺悟是極端落後的,需要馬上改正!”他這麼想的,在家裡也這麼說的,結果捱了他爹一耳光。
農村人對孩子的教育只有一個手段,那就是打!講道理?你能指望一個常年在深山老林裡和野獸搏殺的跑山人和你講道理嗎?
他們對孩子的態度只有一個,認可你了就給你一個大脖溜或者踢你屁股一腳;不認可你了還是一個脖溜或者踹你一腳。像今天祝平海挨耳光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的。
祝平海同學很生氣!既然自已無力幫助他爺爺改正錯誤,那麼就請公社的領導來幫助他爺爺改正錯誤!於是他上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寫舉報信,他要把已經走向“貪圖享樂”錯誤道路上的爺爺和父親拯救回來。現在不是有句話說“越窮越光榮”嘛。
得到訊息的祝書籍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他趕在公社工作組進村前,組織了十輛車,又一次下山送糧進公社。
一路上,老書籍不用任何人扶,更是不肯坐獨輪車,硬是堅挺的走到公社政府大院。
見到公社領導,祝書籍交了一份書面檢查,主動請求“處分”,堅決要求上級領導撤銷他這個書籍職務,以正視聽。
不等上級領導表態,祝書籍扭頭就走,剛出公社大院門口就口吐鮮血倒地不起,不等送進醫院人就走了。
當夜,祝平海被他的父親從學校裡叫走,從此不知所蹤。公安上村裡調查,村裡人根本就不承認有一個叫“海”的孩子。
從此以後,青溪村的人再沒有一個人的名字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