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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活人才可以打掃嘛

“三、二、一!”

韋羅倒數一結束,艾為禮就使出了渾身力道。

她雙腳頂在地面上,肩膀抵在貨架架子上,在不自覺的一聲低吼裡,兩個人終於一起將貨架給掀倒了——無數罐頭、調味醬料、瓶裝酒、常溫奶轟然砸出了一場小小的海嘯,相繼打在了剛剛追上來的紙片人身上,頓時將他砸倒,淹沒在了各種商品的深處。

“快去,”韋羅頭也不回地喊道,“我來攔住他!”

只需一個喘息的工夫,那些商品連同貨架一起,就會接二連三地化作紙片;紙片人很快就會完好無損地重新站起身——艾為禮不敢擔誤,轉頭就跑向了收銀臺。

“他起來了!”

韋羅在身後叫了一聲;紙片人擺脫紙片汪洋的速度,比艾為禮想像得還要更快。

按照二人商量好的辦法,帶過學校棒球隊、練過投手的韋羅,會抓起身邊一切有點份量的東西,一次次地朝紙片男人投擲過去——雖然東西很快就會變成紙片,但是在二者剛剛產生接觸時,投擲的力道卻不會消失;加上紙片男人輕飄飄的,哪怕是丟一桶酸奶過去,也能將他打得停滯幾秒,按理來說,足夠給艾為禮賺出時間了才對。

然而韋羅的下一聲喊,就令她意識到了不對。

“躲開!”

該往哪裡躲,韋羅來不及喊,艾為禮也來不及看了;她情急之下,乾脆往地上一撲,順勢就滾進了收銀臺旁邊——在倉促破碎的視野中,一片陰影籠上了她。

艾為禮剛看清楚那是一張紙臉的時候,它忽然深深一折,好像被什麼重物給打上了後腦勺;那男人的尖下巴臉登時整個變了形。

打得他變形的那一罐啤酒,迅速化作紙片,從他後腦勺上飄了下來;艾為禮根本不敢站起身,緊盯著那紙片男人,手腳並用地往後爬。

韋羅正在店內怒喝道:“喂,廁紙男!你來找我啊,我站著不動等你!”

“你終於記起我了,”紙片男人恢復了甜蜜的、虛假的嗓音,對韋羅充耳不聞,只看著艾為禮,尖尖地笑起來:“我好感動⋯⋯你能回到我們初次見面的地方,真好,沒有能阻攔我們的東西,你也沒有地方跑了⋯⋯這裡最適合讓你變成一張紙.”

他很喜歡欣賞獵物的恐懼,這一點,艾為禮很早就發現了。

她要儘量多活幾秒,就必須要提供足夠的恐懼給那紙片男人欣賞;不過她連裝也不用裝,只需把情緒流露在臉上,紙片男人似乎就已經獲得了極大的滿足和享受。

只有這樣,才能為她賺到一點點時間。

艾為禮一直在拼命朝收銀臺裡爬,紙片男人也始終緊跟著她,小步小步地挪近來,二者之間距離半點也沒有減少。

當她後背“咚”地一下撞上櫃子時,她再無路可退了;離開收銀臺的唯一出口,也被紙片男人給完全佔據了。

她的手在地上摸索著,眼睛卻無法從紙片男人身上轉開;不管怎麼摸,她始終也找不到自己想著的東西。

而且,好像她的動作還是太慢了。

紙張人慢慢彎下了腰,那張尖尖的臉朝艾為禮的臉貼了上來,畫上去的眼睛離她越來越近,彎成了兩道標準的半圓弧形。

“如何?你覺得你的生命,被概括下來寫在紙上的時候⋯⋯”剪成手臂形狀的那一條長紙,朝艾為禮的頭上壓了過來,伴隨著他由衷陶醉的嗓音——“能有幾句話?”

“喂,”從收銀臺上,忽然響起了韋羅的聲音。

“你這個廁紙精聽不懂人話是吧?”

紙片男人不為所動,彷彿聽不見她的聲音一樣。

在這麼近的距離上,就算韋羅拿東西把他砸開一點,也沒有意義了——因為在東西變成紙張、第二個東西還未投來的空隙裡,他已經足夠碰上艾為禮了。

所以⋯⋯她的性命今天是要結束在這裡了吧。

艾為禮怔怔地盯著眼前的紙片男人,以為自己會害怕,但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的。

至少上天還算仁慈,在最後一刻剝奪了她的恐懼,令她可以麻木無知地走入——欸?她愣愣地看從天而降的那一條手臂,恰好攔在了她與紙片人之間。

還不等她浮起“韋羅要變成紙了”這一個念頭,那條手臂忽然又往回一縮——紙片人的面孔和身體再一次出現在了艾為禮的視野中,但這一次,還多了一個東西。

繞在紙片人身上,正將他的手臂與胸膛都飛快攥緊、系束在其中的,是一條彎彎卷卷、裹著塑膠皮的米白色電話線。

“哈,”韋羅忽然叫了一聲,很高興似的:“抓住了!”

怎、怎麼回事?紙片人在轉眼之間,就真的像一張被人攥成一束的紙,整個人都變了形,皺摺得令人再也辨認不出原貌;而攥住他身體的電話線,卻始終沒有消失——艾為禮的目光順著電話線一抬,就看見了韋羅。

韋羅一手拿著老式電話機,一手拿著話筒,把它們當成了繩子兩頭,互相交叉形成“繩套”後不斷拉緊;而“繩子”則是二者之間的電話線。

“果然這個電話不會變成紙,”韋羅志得意滿地笑了一聲,在紙片人仍舊掙扎著想要伸手去碰她的時候,她靈敏地往旁邊一躲,隨即高舉起了電話機;當紙片人順勢被她從收銀臺後拉出來的時候,韋羅用力一振手臂,將電話和被電話線捆住的紙片人一起,遠遠地拋了出去。

“快點,”韋羅喊道:“他還會回來的!”

不用她催,艾為禮已經在地上拼命摸索翻找了起來;她眼疾手快,在韋羅叫了一句“他從電話線裡鑽出來了”的時候,已經從一片狼藉中抽出了一本書。

那本她從鎮上圖書館借來的偵探小說。

艾為禮一把將它翻了過來,發現書背上畫著的那一個微笑著的英俊男子,果然已經消失了,在書上留下了一塊人形空白。

她根本來不及抬頭看,迅速從褲兜裡找出之前點燃紙巾的打火機,將火苗壓在了人形空白上。

那一刻的便利店中,艾為禮、韋羅和紙片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然而她卻聽見了——好像是從另一層世界裡傳來的痛號聲,彷彿湖底令人看不清的、波動的暗流,從意識邊緣一滑而過,再立起耳朵去聽時,她能聽見的,卻只有這一個現實裡的聲音:白熾燈的電流聲,韋羅沉重的呼吸,紙張被火漸漸燒出洞時,敗退的微響。

“那個鬼東西⋯⋯”韋羅一直盯著紙片人,此時聲音都在顫抖:“他在⋯⋯他燒起來了.”

艾為禮不敢鬆手,一邊繼續燒著手中的書,一邊慢慢地爬了起來。

在一片寂靜的便利店內,在陣陣施放著冷氣的飲料櫃前,那一個躺在地上的紙片人正在無聲無息地燃燒。

火光跳躍在玻璃門上,映得韋羅面龐上的汗珠都在盈盈發紅;她們的眼睛裡,各自有一雙紙片人,在幽幽火苗裡萎縮蜷曲,漸漸變成枯黑浮灰,又漸漸飄散在店內,最終消失不見了。

“啊,”韋羅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了:“剛才那些變成紙的東西,也開始著火了。

店裡有滅火器嗎?”

“我也不知道,但洗手間有個桶.”

哪怕紙片人已經完全消失了,艾為禮還是不放心,一向愛書的她倒是人生第一次下了狠心,要將手中書燒成一頁不剩。

她不敢與韋羅分開,韋羅跑去洗手間,她也緊緊地跟在後面;二人一個忙著滅火,一個忙著燒書,等韋羅終於一桶水澆上了艾為禮手上最後那一小塊書後,她也不顧地上又是灰,又是水,“咕咚”一下坐在地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結束了,”韋羅用力抹了一下自己的臉,“對吧?那個鬼東西都被燒去陰間了,一切都結束了吧?”

“應該是的,”艾為禮仰頭看著天花板,靜默了幾秒鐘,才說:“不過⋯⋯”“你別說了,我不想聽‘不過’.”

“我還沒有跟你說,我為什麼會躲去洗手間裡.”

艾為禮看了她一眼。

韋羅點點頭,又說:“你說我從後門出去了,可我沒有.”

“我不知道你那邊經歷的是什麼,”艾為禮小聲說:“但我這邊,是這樣的⋯⋯”從二人準備從後門逃出去開始,她儘量詳細地將每一件事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為了不讓韋羅不舒服,也是為了不讓自己再回想當時的那一幕,艾為禮沒有描述韋羅當時的死狀,只是簡簡單單地說“被害了”。

韋羅也沒有往深處問。

等她話音落下後,二人不由都沉默了一會。

“你打給‘惠家便利店’的電話,是由半小時之前的我們接起來的,”韋羅終於皺著眉頭說,“你在電話中警告我們倆個不要從後門走,是這樣吧?”

艾為禮點了點頭。

“然後,當我決定從後門出去的時候,我這邊所經歷的你,阻止了我⋯⋯於是我活下來了。

等於說,你的電話改變了歷史.”

“是的⋯⋯但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艾為禮說,“比如,我沒有阻止你出門的記憶。

我這邊還是第一次所經歷的記憶,見到你死了,然後我躲起來打電話⋯⋯”“或許因為你是改變了歷史的那個人,所以你的記憶不會有變化.”

韋羅歪過頭,說:“可是很奇怪欸,在我的記憶中,我接到的電話裡的那一個你,確實是在叫我們不要分開,而不是‘不要從後門走’.”

“我的記憶也是.”

艾為禮苦笑了一聲,說:“當時我不是在洗手間裡問你,電話裡的警告是什麼內容嗎?如果你答的是‘不要從後門走’,那我真的說不好你是不是一個陷阱⋯⋯可是當你說,你聽見的警告仍然是‘不要分開’的時候,我就感覺你應該是本人了。

因為我的記憶中,電話裡的警告也是這個。

我是在便利店裡打電話的,如果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聽到了,想偽裝成你的樣子來騙我,也應該回答‘不要從後門走’才對吧.”

“也就是說,真正的警告,其實是‘不要從後門走’⋯⋯不過,我真的死去過,又活過來了?”

韋羅仍有點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說不定這個世界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韋羅⋯⋯”“那我不管,反正你就在這個世界好好活著吧,”艾為禮忍不住笑了一聲,“畢竟你要活著,才能幫我打掃啊.”

說著,她伸手比了比好像被炸彈打過一樣凌亂狼藉的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