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秒針滴答作響的聲音,一下下地敲擊著寂靜的空氣。
那個好像在做問卷調查一樣的聲音,暫時消失了,此刻店裡靜得只有艾為禮急促的呼吸,和韋羅小心地站起身時的窸窣響聲。
她的目光越過收銀臺,先在店裡看了一圈,似乎什麼也沒看到。
“剛才不是我,”她轉過頭,對艾為禮低低地、急切地說,“你知道的吧?我明明嘴巴都沒有張開,我又不會腹語⋯⋯”儘管理智上知道她說的沒錯,但艾為禮仍然無法放鬆自己的肌肉。
“那、那是怎麼回事?誰在說話?”
“請做選擇,”同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又響了起來,將二人同時驚了一跳。
在韋羅尋找起聲音的來源時,艾為禮鼓起勇氣喝問道:“做什麼選擇?她明明沒有喝下去!”
“如果我喝下了可樂,”那個聲音這一次將重點放在了“如果”二字上,又將問卷調查的選項給重複了一遍,催促道:“⋯⋯請選擇.”
“看來一定要選,”韋羅使勁拍了兩下自己的臉,好像想藉此打起精神。
“它好像只是讓你在選⋯⋯選一吧,非常積極的後果!聽起來只會發生好事.”
“不行,”艾為禮下意識地一口就回絕了,隨即才皺著眉毛想了想原因。
“我總覺得它們會給出這麼好的答案,其中肯定有什麼不對勁⋯⋯萬一我們選了一,順勢出現了一罐可樂讓我喝,我們喝還是不喝?再說,‘積極後果’也要看是對誰而言的吧?”
“你好嚴謹,”韋羅不合時宜地佩服了一句,令艾為禮反而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好了。
“那你說選什麼?”
艾為禮猶豫幾秒,才揚聲對店內空氣喊道:“我選三,不好不壞.”
店裡沉寂了下去,就像是滿足了一樣。
“是不是走了?”
韋羅等了幾分鐘,見店內依然安安靜靜,小聲說:“你一定是選對了吧?”
還沒等艾為禮開口回答,耳邊“嘀鈴鈴”響起了電話鈴聲;她轉頭一看,那部米白色老式電話機正坐在收銀臺櫃面上,鈴聲尖銳地一下下刺穿了空氣。
二人對視了一眼,又不約而同看了看餐桌——也是她們留下老式電話的地方。
“我⋯⋯”艾為禮伸出去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說:“我不想接.”
不過,在電話不依不饒地、不停不歇地響了好一陣後,見它似乎仍舊沒有停下的意思,韋羅終於受不了了。
“我來吧,”她吸了口氣,一把抄起了話筒,吼道:“誰他媽閒得沒屁可幹一直往這邊打電話啊!你活著多餘是吧?便利店而已,你以為這裡是什麼色情電話服務嗎,鍥而不捨個屁啊你,你沒事幹怎麼不去海邊撿垃圾吃?”
艾為禮呆呆地盯著她,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時腦中一片空白。
韋羅應該知道,這一臺連電話線都沒有的電話另一頭,不會是正常人類吧?她就這麼⋯⋯中氣十足地罵了足足半分鐘?她毫不懷疑韋羅可以繼續不換花樣地罵下去,讓電話另一端的“異樣”連話也插不進來,不過韋羅卻十分突兀地止住了罵聲,全神貫注地聽了一會兒。
“是什麼人?”
艾為禮不安地問道,“要幹嘛?”
韋羅看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古怪,就好像她的面孔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好像韋羅不認識她了。
艾為禮有點慌了。
“是誰?在說什麼?你看我幹嘛?”
韋羅將聽筒遞給了她,說:“打電話來的人⋯⋯是你.”
什麼?自從今天上班開始,艾為禮就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場別人的噩夢裡。
她怔怔地接過電話,把那一隻仍帶著一點韋羅體溫、不該存在於世上的聽筒,按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喂?韋羅?”
電話那一頭,果然傳來了艾為禮自己的嗓音,雖然聽起來和平時自己耳中的聲音不太一樣。
“是⋯⋯是我,”艾為禮也不知道這個“我”是在指電話哪一邊的人。
“是——是你.”
電話中的艾為禮聲音都在發顫。
“對了,韋羅是把電話給了我⋯⋯不,我是說,給了你。
我的時間不多,你一定要聽好!”
就算想要不聽,艾為禮都沒辦法動起來,把電話掛上。
韋羅也湊近了過來,將耳朵貼在電話另一邊,二人熱熱的呼吸流在彼此之間的空氣裡。
“不要分開,”電話中的艾為禮,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重的,好像怎麼強調也覺得不夠一樣。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兩個一定不要分開,不要讓對方離開自己的身邊,聽清了嗎?”
“那上廁所怎麼辦?”
韋羅立刻回了一句。
那一邊的艾為禮沒有理會她,卻“啪”地一下結束通話了電話。
“這到底怎麼回事⋯⋯肯定是假的吧?”
等艾為禮將話筒放好之後,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被千百個問題擠炸了,“我——我就連問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問的好!”
韋羅重新坐了下來,聳了聳肩膀。
“就算你能想出最好的問題,我也沒有答案給你,所以你問不問都一樣。
反正我們都沒有答案,不如既來之則安之,姑且先把今夜熬過去.”
“你不怕嗎?”
“怕死了,”韋羅嘆了口氣,“那也只能一邊怕,一邊把今夜熬過去啊!”
她說的沒錯,答案反正是誰都沒有的,那麼就一起等人來好了,遲早會有人來,把她們從這一個困境中救出去的⋯⋯吧?“如果我們從小巷走呢?”
艾為禮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我公寓雖然是去不了了,但如果我們順著店後小巷出去⋯⋯”“一,這些鬼東西很顯然是跟著我們走的,我們剛才在公寓樓梯口,不是也聽到了有聲音說裡面沒人嗎?”
韋羅豎起了一根手指,又加上一根。
“二,什麼小巷?”
“小巷啊,”艾為禮有點傻眼,“我們剛剛不是去公寓樓下⋯⋯”韋羅揉了一下鼻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講才好⋯⋯那個,不是小巷吧?”
“你什麼意思?”
“你說的小巷,這一邊是便利店後門,垃圾箱,和你的公寓.”
韋羅看著她,低聲問道:“另一邊呢?是什麼?”
艾為禮一怔。
“還能是什麼,就是巷子裡的民宅啊⋯⋯”“描述一下?”
艾為禮感覺血液漸漸從臉上褪了下去,她腿腳一軟,坐回了椅子裡。
“我不知道,我描述不出來⋯⋯小巷裡另一邊,是⋯⋯好像是空的。
怎麼會是空的?怎麼可能是一團虛無,就算是建築工地,也該有泥土和機械啊!”
“所以我才不要從那條所謂的‘小巷’走回家.”
韋羅用有一說一的口氣回答道。
“你早就發現了?你怎麼這麼沉得住氣啊?”
艾為禮苦笑了一聲,說。
“我那時還以為,只要我不說,我就不會有事.”
韋羅垂下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低聲說:“⋯⋯對不起.”
艾為禮一怔——她是最不需要道歉的人了吧?“在最近24小時裡,”一個男聲冷不丁地貼著收銀臺響了起來,平靜地問道:“你們見過以下哪一種東西?”
艾為禮猛地一縮,差一點將後背都撞進架子裡。
又來了,那種“問卷調查”又來了⋯⋯收銀臺前面,明明沒有任何人——或者說,她們能看到的檯面以上沒有人。
“一,一個英俊帥氣的男人;二,含辛茹苦養育小孩的媽媽;三,一個聲稱自己是剛剛來到鎮上,不知抱有什麼目的,接受了一份便利店工作的女人⋯⋯”艾為禮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在漸漸涼下去。
“四,一個聲稱自己在鎮上當體育老師,實際上沒有第二人可以證明的女人;五,以上皆沒有見過.”
二人再次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幾分無所適從。
“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個選項都感覺很討厭⋯⋯”韋羅小聲說,“如果誠實作答,那麼答案很明顯吧?”
誠實作答,就只能選彼此⋯⋯但誰也不希望自己以這種方式被點名出來。
何況選項中對她們的描述還充斥著某種惡意,艾為禮實在不願意選那兩項。
“你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麼用意?”
她忍不住朝收銀臺外叫道。
“請選擇在最近24小時內見過的東西,”男聲似乎完全不會回應她們的問題,又將選項重複了一次。
只要像上次一樣,選完就好了吧?艾為禮朝韋羅比了一個“五”的手勢,問道:“這個?”
“如果會讓我們消失呢?”
韋羅卻忽然搖了搖頭,“其他四個選項中,有我們自己在啊。
如果我們選擇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選項,那我們會不會也因此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請在我重複第三遍之後作答,”男聲一板一眼地說,“你們沒有第四次聽選項的機會了.”
既然如此⋯⋯反正都沒有頭緒,不妨隨便選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好了。
“一,”韋羅下了決定,說:“我們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