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宋淡山便是個不苟言笑之人,整天埋首於卷帙浩繁的書籍中,哪怕後來彼此相熟了,也是個惜字如金的主兒。
兩人初見時,正值桂花秋雨的時節,小小的楚靈鈴在父親的生辰宴上見到了被母親拉著手的小小的宋淡山。
小小的宋淡山十分有禮節,恭賀叔父生辰快樂,福壽延綿,一舉一動全然沒有孩童的天真模樣,顯得格外老氣橫秋。
小小的楚靈鈴撇撇嘴,心裡清楚又要被拿來比較了。
果不其然,楚靈鈴被父親母親提點著要向表哥好好學習。
楚靈鈴抬起頭,一臉笑意地望向宋淡山,那笑容一如小時候一般俏皮,只是如今多了幾分大家閨秀的端莊外表作掩飾。
楚靈鈴問道:“表哥,你還記得當時因為你我被爹罵的事情嗎?”
宋淡山神色依舊從容而文雅,疑惑地說道:“怎麼突然提及這件事?”
楚靈鈴嬌嗔道:“只是問你記不記得嘛。我還從來沒有問過你當時是怎麼看我的呢?”
宋淡山認真想了想。
那時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只是後來,楚靈鈴經常來找他,嘰嘰喳喳繞著他說個不停。
什麼今天的包子真好吃呀、你無不無聊想不想吃呀之類的無聊話題。
某一天,楚靈鈴生病臥床在家,平常那圍繞在身邊的嘰嘰喳喳聲消失了,他這才第一次感到一個人的寂寞。
起先寂寞只是淡淡地漂浮在空中,後來漸漸將他緊緊包裹住。
宋淡山放下書,獨自走到庭院的桂花樹下。
正是隆冬,桂花樹鮮靈的綠葉被白雪覆蓋,枝枝丫丫被融化的雪水浸染得黢黑。
鵝毛般大的雪花一片一片飄落肩頭,他在樹下靜靜地立著,想要搞清楚心中那股鬱結究竟在何處。
雪地上那快活的身影消失了......
楚靈鈴笑著說道:“那天我沒來找你,表哥你一定舒了一口氣吧。其實當時我就是想煩死你才經常找你的,嘻嘻~”
楚靈鈴盯著宋淡山眨巴一下眼睛,微笑著說。
宋淡山卻說道:“並非如此。”
實際上第二天,宋淡山便因為在雪天站了一天感染了風寒。
宋淡山似乎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於是快速說道:“想不到,祁黎竟在月姑娘身邊,且與月姑娘舉止言談十分親暱。”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府邸大門,門口有四棵門槐,有上馬石、下馬石,還有拴馬的樁子。
宋淡山看著拴馬的樁子,想起祁放不過經此一次,便輕而易舉地......
宋淡山說道:“想來月姑娘與祁公子關係匪淺。”
此話一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楚靈鈴原本平靜的心情像湖面一樣泛起了波瀾。
宋淡山察覺到了,問道:“靈玲你?”
楚靈鈴停住了腳步。
宋淡山又漫不經心地捻了一片葉子,若有若無地微笑著,只是這笑容中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澀。
一個從皇城跑來的貴公子,不過受公事所託,靈玲見他一面之後便魂不守舍,已然墜入愛河。
一想到靈玲為他笑、為他哭,宋淡山的心口便莫名一疼,目光瞬間陰沉了下來。
不過那眼底的陰翳轉瞬即逝,宋淡山很快又恢復了那副謙謙公子的模樣。
宋淡山說道:“祁公子為人不羈,表妹還是多當心為上。”
即使祁放對待楚靈鈴的舉止並無輕慢與輕浮之處,宋淡山還是對他存有天然的敵意,只是那敵意被他完美地隱藏在溫文爾雅的笑容之下。
無錯書吧楚靈鈴眉頭微微一蹙,神色淡淡地道:“表哥,你已經和我說過很多次了。”
她的臉上帶著淡如輕霧的孤傲之色。
楚靈鈴接著說道:“祁公子喜歡誰是他的事,我楚靈鈴喜歡誰是我的事。”
楚靈鈴話語一頓,心中暗暗想道:“就算他真......我亦是有我自已的決定!”
楚靈鈴又道:“表哥,我們走吧,父親要等急了。”
宋淡山深知自已表妹的脾氣,知曉再多說也是無益,便不再言語。
輕言放棄與不撞南牆不回頭往往只在一念之間,宋淡山只希望表妹能夠早日想明白,不要受到傷害。
宋淡山款款而隨楚靈鈴走入府邸。
越是深入這座府邸,便越能感受到這方天地的雅緻清涼。只見院裡有對對花盆,石榴樹,茶葉末色的養魚缸,九尺高的夾竹桃,迎春、探春、梔子、翠柏、梧桐樹,各種鮮花爭奇鬥豔,各樣洋花吐露芬芳,真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
而府衙內,楚遠山正怒氣衝衝地對著一個跪在地上畏畏縮縮的人影好一頓教訓。
楚知府憤怒地將文書一摔。
楚遠山怒喝道:“何道全!”
楚遠山滿臉怒容,大聲斥罵道:“這鹽鹼地被你搞的面積越來越大,越來越嚴重!你讓我怎麼和上面交代?”
何道全趴在地上,哆嗦著嘴唇,小心翼翼地答道:“大人!我也是為民著想,我想著大水一灌,這鹽鹼不就下去了......”
楚遠山冷笑一聲,指著何道全破口大罵:“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平常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在農用地大事上,你敢貪贓枉法?他們多少錢買你開水閘的?啊?”
何道全縮頸低頭,還妄圖狡辯。
楚遠山怒不可遏:“來人,拉出去打個一百大板!”
何道全嚇得屁滾尿流,面如土色。這一百大板下去他可就沒命了!該死的程秀郎!早知道他就不聽這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豆芽菜了!他也不該收楊氏的銀子用公費買!
何道全驚恐地大喊:“大人!大人饒命啊大人!”
楚遠山背過手去,吐出一口長氣。何道全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楚遠山離開府衙,往內院府邸走去。
內院一片寂靜,只有微風拂過翠竹發出的窸窸窣窣聲。
楚靈鈴與宋淡山正在內院等待著楚遠山。
楚靈鈴輕聲喚道:“父親。”
宋淡山行禮道:“叔父。”
楚遠山看見兩人,面容頓時慈祥起來。他有著一張如刀刻出來剛稜冷硬的容顏,威猛有力,目光如炬,雙眸閃耀著犀利而又晶瑩剔透的光芒。
宋淡山行了一禮,問道:“叔父,您找我?”
楚遠山憂愁地捋捋鬍子,嘆氣道:“刮鹽起鹼、開溝排鹼的法子過於累贅,人力物力消耗過大,效果也不好。不過,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他轉過身來,親切地拍拍宋淡山的肩膀。
楚遠山滿懷期待地說道:“所以......淡山,辛苦你了。”
宋淡山微微頷首,垂下漆黑的睫毛,心中暗想:又要暫且離開了。
宋淡山恭敬地說道:“為叔父分憂,淡山責無旁貸。”
楚遠山舒心一笑,望向女兒。楚靈鈴對此習以為常。
楚遠山心中暗自嘆息:唉,若是靈玲對淡山有意思就好了。
楚遠山對宋淡山越看越滿意,若是能招徠知根知底的淡山為女婿,更是親上加親啊。只是苦於自家女兒沒有愛慕之意,楚遠山作爹的也不好意思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