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北方的華京市,天氣由秋入冬的時候,早晨多少都有些難熬。
冷,卻還不到集中供暖的時候。
註定有很多人會因為寒冷提前從夢中醒來。
黎澤在這天以前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做夢了。
夢裡遇到很多人,發生很多事,他醒來都不再記得。
唯獨記住一隻緊緊牽住自己的,纖細柔嫩的手,一直拉著自己向前走。帶他走出只有黑夜的地方,去到有光的國度。
他起身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一掌寬的縫隙,看著自己伸展開的手掌,似乎想要握住窗外那一點晨光普照前尚在人世間流連忘返的星光。
溫暖又綿軟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掌心裡。
如果唇角這個不易察覺的弧度也算的話,他認為自己是微微笑了一下。
似乎會很願意就那樣被牽著去很多地方。
都會一直一起走下去。
無論流浪還是遠遊。
沈冬笙又做了關於過去的夢。
並不漫長卻印象清晰的夢。
夢裡是她曾經到過的荒蕪的深山,廢棄的村落和冰冷的倉庫。
還有那個無比熟悉的,恐怖的、巨大的黑影。
在撼天動地的轟鳴聲中,排山倒海般從背後向她襲來的黑影驟然收攏,化作一支利箭,幾乎從背後將她貫穿。
夢裡的沈冬笙倒下了。
現實裡的她卻因此猛然起身,醒來。
很久沒有這樣了。
周身是徹骨的冰涼,頭部的血管卻在激烈搏動。
她強忍不適,動作遲緩地爬下床。
卻僅僅邁出半步就感受到久違的、再度清晰的痛。
她緩緩地滑跪下去,額頭抵在床邊,彷彿拼盡全身力量,一把扯開布料輕柔的貼身睡衣。
如珠如玉的圓潤釦子紛紛崩落,深深陷在床前地毯纖長的絨毛裡,她的大半個背部隨之暴露在寒涼的空氣中。
右邊的肩胛骨上刻印的黑桃圖案浸透了殘陽的色澤。
如同夕照中豔與寂相互的糾纏與侵襲,暗紅的舊傷燃起灼熱的痛楚。
此時天邊矇矇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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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校園,某咖啡廳。
只有一個角落的桌邊坐了兩個人。
葛斌和蔣文元繼續著那一晚在金馴鹿被陳軒打斷的對話。
“我就直說了,我想有一個途徑能迅速接近沈冬笙,並且和她儘量熟一些,有什麼好方法嗎?”蔣文元看著咖啡杯裡已經變得有些模糊的拉花對葛斌表達訴求。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有辦法?這事……”葛斌摸了下鼻子,“給你交個底,我姐姐和姐夫的事記得吧?”
“記得。”
“當年幫了他們的人就是沈家兄妹三個。”
“……”蔣文元神色未變,但葛斌清楚地感覺到桌子震了一下。
“所以對我來說沈冬笙和她的兩位哥哥是恩人。”葛斌晃了晃手裡可能只已經剩下冰塊的冰美式,“沈冬笙報到的時候她二哥,就是沈秋笙找過我,託我照看一下他小妹。”
“你的猜測是真的,”他繼續說,“沈冬笙確實有臉盲症並且曾經造成過一定的交往障礙,我並不知道是先天還是後天。
“但因此她哥才會找上我,讓我幫忙留意一下她的日常社交狀況。所以——”
“我能不能知道你究竟有什麼理由非要接近沈冬笙?”
蔣文元因為葛斌的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兩人相顧無言,一時間氣氛有些凝重。
直到葛斌以為今天的對話無法再繼續下去萌生走人想法的時候,蔣文元開口了。
“因為敏敏。”
“敏敏?是小時候……你喜歡的那個總在住院的小姐姐嗎?”葛斌從腦海深處搜尋出一個模糊的印象。
“就是她。”
“她現在……”
“她死了。”
“……!”葛斌大為震驚,“什麼時候?”
“很久,馬上就快8年了。”
“這麼久?那時候你明明說她情況還算穩定……難怪這麼多年都沒再提起……”葛斌語氣不無遺憾,“我印象裡那是個挺漂亮的女孩子,還彈得一手好鋼琴……跟你同年吧,可惜了。”
“我認為敏敏不是自然病亡的。”蔣文元又投下一個深水炸彈。
“……!”
“所以我需要沈冬笙告訴我敏敏的真正死因。”
“這跟沈冬笙有什麼關係?”
“沈冬笙是她生前唯一的朋友。”
“……為什麼她們會有交集?”
“我也不清楚,最大的可能是學琴的時候認識的。”
“為什麼你現在才會對這些事……?”
“敏敏是我的初戀,當年被通知她突然離世,我就覺得很奇怪,至今都不明不白。”蔣文元心頭煩悶的時候總會習慣性地點支菸,但他想起是在校園裡,摸了摸口袋終究還是忍下了。
“為什麼你會認為沈冬笙與此有關?”
“開學報到前我從阿姨,就是敏敏的母親那裡聽到了一些事。”蔣文元雙手圈起面前的咖啡杯,裡面的東西一口未動,“所以時至今日才開始追究。”
“阿姨電話裡一直說沈家的女兒,我絕沒有聽錯。”
“沈家的女兒,就只有沈冬笙一個。”
“不可能吧……8年前她才有幾歲?”葛斌聽得心裡一驚。
“但她確實這樣說了……”
蔣文元的手緩緩鬆開咖啡杯,緊握成拳壓在桌面上。
他一字一句地複述著。
“沈家的女兒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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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噩夢引起的身體不適,沈冬笙毫不意外地“起晚了”。
所幸沈秋笙早就出門去工作,父母也已經出了門,都不在家裡。
現在並不會被家裡其他人發覺有什麼不妥。
她裝作起晚,草草吃了早餐,回去坐在梳妝檯前打扮自己。
無錯書吧今天已經沒心思上課了,不想去學校。
不如找個畫展或者攝影展去靜靜心。
然而她這個想法立刻被手機裡跳出的一條提醒打消了。
【AM9:00定時提醒:喂貓!喂貓!喂貓!】
沈冬笙驀然想起圖書館後面一群等待凍乾的饞貓。
只得雙臂一推梳妝檯的邊沿,身體帶著凳子向後一錯,站起身。
她一手扯住剛扣好的上衣,拿起衛衣準備換回平時偽裝蘑菇的一身行頭。
卻看見鏡中的自己。
清透無暇的面頰上凝寒積雪,神情淡泊,不見一絲暖色。
每當臨近生日就會做這樣的夢,很多年下來應該習慣了才對。
但今年這場舊夢迴歸得如此激烈如此早。
為什麼……
她鬼使神差地放下手,轉頭收了已經拿在手上的衛衣,保持現在的打扮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