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遲一直在房間裡半步也沒有出去,飯菜都是由膳房做好給他端來,然後敲門提醒他。
燕遲實在沒有什麼胃口吃東西,但此時不比在燕府時,不吃東西不喝藥也無妨,反正那時的自已也對這病軀不抱什麼希望。
現在他必須要讓自已快點好起來,所以每一頓飯菜都吃得乾乾淨淨。
第二日午時,剛吃完飯不久,燕遲突然聽到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在他門口小聲談論著什麼。
燕遲將孃親給他繡的香囊放到枕下,然後穿上鞋小心翼翼走到門邊,低聲問道:“誰在外面”
然後他就聽到了幾個人的竊竊私語:“我就說是人吧,你非說是邪崇!咱這是千竹峰,什麼邪崇敢藏在外門弟子屋內?”
“那昨晚那動靜也太嚇人啊!李俊,你說是不是?”另一人道。
那叫李俊的立即低聲附和:“是啊,曹澤你的房間離這邊遠,沒聽見……半夜這位鬼哭狼嚎的,可嚇人了!”
燕遲一聽,雙手緊緊攥成拳頭,臉漲得通紅,眼淚差點不爭氣地落下。原來,他夜夜做噩夢,經常會夢中發出驚恐的聲音,竟被人當成邪祟了!
在家時,他住的院落在燕府花園深處,遠離下人居所。而且燕遲貴為少爺,自然沒人敢說他閒話。
他強忍著淚,控制著自已顫抖的聲音,提高聲音道:“昨夜我做噩夢,打擾各位休息了,對不住了……”
聽到燕遲的聲音,門外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一個男聲從遠處響起:“曹澤,李俊,你們圍在這裡做什麼?都走開!”
燕遲認得這聲音,是胡不歸。
“胡真人,我們馬上走!”叫曹澤的應了聲,和那幾人立即跑開了。
胡不歸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走到門口輕輕敲門:“燕遲,師尊有請。你收拾一下隨我去瀟碧殿。”
“哦!”燕遲抬袖擦了擦眼睛,生怕胡不歸看出他剛才差點哭了。
可是他開門的瞬間,胡不歸還是細心地發現了他的異常。
燕遲站在胡不歸跟前,穿了一身素服,腰間繫著粗麻布腰帶,以示服喪。
白衣袖口上的兩小塊溼痕,和他尚未褪去紅暈的臉頰都出賣了燕遲剛才哭了的事實。
胡不歸大概猜到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伸手搭在燕遲瘦弱的肩頭,柔聲道:“你別在意別人說什麼。”
燕遲足足矮了胡不歸一個頭,沒有抬頭看他,也沒有接他的話,只是低著頭道:“請胡真人帶路吧。”
胡不歸“嗯”了一聲,轉身帶著他往外走去。
燕遲跟在他身後,抬頭看著四周。
昨日他醒來便在屋中,還沒有見過屋外是什麼樣子。原來這是一個巨大的院落,巨大的庭院足夠五十丈見方,四周都由三層高樓組成,看樣子起碼有上百間屋子。
院落中央有一株參天大榕樹,給炎熱的院落帶來不少清涼。大榕樹下是一塊巨大的演武場,旁邊架著許多兵器。
燕遲住的便是東面高樓最底層的其中一間。
遠處屋簷下站了許多年輕人,他們都身著統一的青衫,正遠遠看著自已與胡不歸。
“這是千竹峰外門弟子的住處,人多嘴雜,是非也多。他們說什麼你都不要在意。”胡不歸走在他前面,又提醒道。
“是。”燕遲應了一句,低頭不再吭聲,快速隨著胡不歸走出了外門弟子處。
走出外門弟子處,燕遲便被眼前的景色的吸引了:
千竹峰果然名副其實,遍山長滿翠竹,整座山峰高聳入雲。半山腰上分佈著幾座樓群,遠遠看去竟呈現的是北斗七星之相。
石板路兩旁隔六尺遠便有一盞石燈籠,密密麻麻布在山道上,蜿蜒著往山上而去。
燕遲從沒見過誰家石燈籠排得這般密實的,這晚上要是全部點上燈,豈不是從山腳兩條蜿蜒而上雲霄的兩條火龍,那場面得多壯觀?
燕遲好奇地看著山上的高樓,問道:“胡真人,那些是什麼地方?”
胡不歸道:“最高的那座是千竹峰主殿瀟碧殿,下面是師尊的的居所鬱離居。接下來按照親傳弟子的排位,分別是大師姐玉粟的綠玉居、我的明開居、小師妹譚悅的琅開居。剩下的兩座,一座是藏經樓,一座是劍閣。”
“若是陸仙師又收親傳弟子,是不是還要繼續蓋樓?”燕遲問道。
胡不歸愣了一下,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按照慣例,應該會。”
燕遲又忍不住好奇道:“可是現在的樓群佈局是天罡北斗陣……若是再加一座樓,豈不是破了這陣法?”
胡不歸轉頭來有些驚訝地看著燕遲:“你竟然看懂了這陣法?”
燕遲有些害羞道:“我……以前看過一些修真的書,略懂一二。
天罡北斗陣可不是什麼低等的陣法,若只論北斗七星的佈局,不少人都會看出千竹峰樓群的排陣方式。
但要準確叫出這陣法的名字,必定是熟知修真門路才行。
胡不歸有些欣賞燕遲的博學和聰慧,冰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千竹峰的天罡北斗陣還有一處關竅的陣眼,使這七座樓連成了一座大陣,護著整座千竹峰,任何邪崇鬼物都不敢擅闖此陣。”
“那外門弟子處豈不是不能享受此陣的保護?”燕遲問道.
胡不歸道:“外門弟子其實並不算九曜宮弟子。”
“必須透過親傳弟子試煉,才能真正算入門了,是嗎?”燕遲追問道。
胡不歸點頭道:“的確是這樣。九曜宮的弟子有三種,第一種是仙師的親傳弟子,能住進峰裡,吃住也都不需要自已掏錢,由仙師直接授課。”
“第二種就是外門弟子,外門弟子也受門規約束,吃住都需要自行承擔費用,由親傳弟子為他們授課,不收授課費。”
“家裡稍微有些錢的,才能安心住在外門弟子處學習。那些想修真但家裡沒錢的,便可以做守衛弟子,包吃住,每月還能得一份月俸,只不過他們日常事務繁多,只有交班之餘可以免費聽課。”
“如此不論貧富貴賤,只要有心入修真之門,九曜宮都敞開大門。”胡不歸道。
“若是能做親傳弟子,就好了。”燕遲低聲道。
胡不歸知道燕家蒙難,燕遲成了唯一倖存者,自然是想成為陸九的親傳弟子。
可是燕遲的身體太差,資質也太差,並不適合修真。
胡不歸看著燕遲蒼白瘦削的臉,柔聲道:“我是外門弟子的符咒陣法課業師父,日後你有什麼疑問可以問我。”
“多謝胡真人。”燕遲抬頭看著胡不歸,明亮的眼眸閃爍著真誠的光,看得胡不歸打心裡喜歡他。
“走吧,別讓師尊等急了。”胡不歸伸手牽著燕遲的手道,“抓好我的胳膊,我帶你直接飛上去。”
瀟碧殿幾乎在雲巔之處,若要一步步拾階而上,只怕燕遲爬上去就只剩半條命了。
胡不歸說完便帶著燕遲一下飛上翠竹之巔,燕遲嚇得臉色灰白,一雙手緊緊抓著胡不歸的胳膊,就差把自已掛在他身上了。
胡不歸雙足站在一支細細的竹稍,兩個人的重量壓在那不足一指粗的竹稍上,竟然只是壓得那竹稍彎了一點點。
燕遲很信任胡不歸,這下倒不甚害怕了。他驚訝地看著自已置身於竹海之上,入眼盡是翠綠。一陣微風拂過,翠綠的竹海便如波浪一般一波波地盪漾過來,沁人心脾,再多的煩悶皆在這竹浪中消失無蹤。
“好美啊!住在這裡真的可以算神仙了!”燕遲嘆道。
“真正的神仙在山中呢!”胡不歸笑道,然後便帶他飛上了瀟碧殿。
胡不歸帶著程晚落在瀟碧殿大門外,兩名守衛弟子見胡不歸過來了,立即將門開啟,恭敬地迎接胡不歸和燕遲。
瀟碧殿修得並不算氣派,但莊嚴肅穆。瀟碧殿有主殿一座,偏殿兩座,皆是高大古樸。
燕遲以為陸仙師會在主殿等他,沒想到胡不歸帶著他徑直走到了左邊偏殿。
“師尊,燕遲來了。”胡不歸站在門口恭敬地對著門裡道。
“進來吧。”
燕遲聽這聲音低沉柔和,想必就是陸仙師了。
想到立刻就要見到傳說中那位神仙般的人物,燕遲有些緊張。
他之前在腦中幻想過陸九的樣子,想必應該是一位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高人,鬚髮皆白,渾身散發著仙氣,清冷得讓人不敢靠近……
可是進入偏殿的瞬間,燕遲便將腦中的那些想象全部清空了。因為陸仙師跟他想象中的樣子,幾乎沒有一點是相同的。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位正坐在案邊看書品茶的年輕人,看上去還不到三十的模樣,一身白衣勝雪,生得面白俊俏,仙姿玉貌,不像是位仙師,倒像是個書生。
陸九抬頭看著程晚,雖然並沒有笑,但燕遲就是覺得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如冬日暖陽一般,看得燕遲心裡暖烘烘的。
“坐吧。”陸九一指旁邊的椅子,對燕遲道。
無錯書吧燕遲這才想起來應該給陸仙師見禮的,他連忙對著陸九拱手一禮:“多謝陸仙師援手相救。”
陸九擺擺手道:“無需客套,也不用拘束。坐吧,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燕遲這才起身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膝上,輕輕絞著手指,也不敢抬頭看陸九。
“燕遲,不用緊張,師尊最是平易近人。”胡不歸靠近燕遲低聲說了句,然後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立即就有守衛弟子上前給他們兩人斟茶。
“你……在外門弟子處住得還習慣嗎?”陸九原本想直接問兇案當晚的細節,但見燕遲緊張成這樣,便隨便找了個問題,讓他不那麼緊張。
“我習慣,但……好像給別人造成了些困擾。”燕遲低聲道。
陸九有些吃驚,燕遲這個病弱少爺能習慣外門弟子那粗茶淡飯已經夠意外了,沒想到他還能給別人造成困擾。
“哦?什麼困擾,說來聽聽。”陸九放下手裡的書,面帶微笑地看著燕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