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一直在一邊告誡我,說我的力氣不能太大,要不然夫人很容易受傷,也很容易死掉,我的力氣也不能太小,要不然撕不下胎盤,伸進去的次數還要再多一次。
我耳朵聽羅傑說話,渾身都輕飄飄的,就像是做夢一樣。
我的手伸進去之後,那一瞬間,我整條胳膊都沒有了力氣,有力氣也使不出來。
夫人疼的在床上一直哭,眼淚和汗珠一把一把的掉,像是不要錢一樣,頭髮在夫人的臉上都打柳了。
那時候,我哪裡還有什麼力氣,我的手一碰到那血淋淋、溼滑的肉,我渾身都沒有力氣,身子不自覺的發抖。
我聽到夫人哭,我也跟著夫人一起哭,可我的動作偏偏不能停。
我不敢太用力,我怕我的指甲傷害到夫人。
第一次給別人接生的事情,很難忘掉。
比任何一個人的死都要難為。
在羅傑的指揮下,費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那個胎盤給取出來了。
我就像失了魂一樣,一邊發愣,一邊流淚。
羅傑在給剛剛生下來的小姐擦拭身體,她讓我給夫人按揉肚子。
剛生完孩子的產婦的肚子那哪是能揉的,換做平常,我身邊要是有個剛生產完的婦人,我連碰都不敢碰一下,更別提給人家揉肚子了。
我不解的問羅傑:“一定要揉嗎?夫人看著很疼的樣子,我不敢下手啊……”
羅傑和我說一定要揉,要把夫人肚子裡多餘的水、血都給揉出來,要不然夫人的性命很難保全。
我實在不敢下手,便一個勁的和羅傑推辭,想讓羅傑下手去揉,可羅傑總是拒絕我。
說,一定要我揉,以後夫人肯定還要再生孩子,而她自已未必能活到那時候,也不知道還能為夫人接生幾次,到時候就要我來接手,現在一定要我動手的。
我右手都是血,一直沒有個實實在在的感覺,我看著夫人,夫人很是無力的看著我,燭火不是很清晰,只是照到了虛影,我心裡莫名的感覺很委屈。
我把手輕輕放到夫人的肚子上,慢慢的微微用力揉了起來。
夫人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在一邊哭一邊揉,夫人在床上躺著,她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去喊、去哭了,但是我能極為清晰的感覺到,她疼的撕心裂肺。
明明是夫人生產,我這個給夫人接生的,就像是我也生了一次孩子一樣,我看著夫人的肚子,莫名的自已的肚子也在隱隱作痛,後面乾脆閉上眼睛給夫人揉肚子。
一場接生下來,我完全傻了。
我走出那個屋子的時候,我的腿軟的不行,感覺隨時隨地能跪下去,不扶著牆就走不了的程度。
羅傑還在一邊對我說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說道:“沒事兒,第一次給別人接生都是這樣,以後習慣就好了,你接生都嚇成這樣,以後怎麼生小孩兒啊?”
我那時候每走一步路都覺得天旋地轉的,胃裡噁心,快吐出來了。
我想著:習慣?這哪裡能習慣?
當我回頭想要看看夫人時,那扇門又一次被鎖上了。
後來我開始照顧夫人。
那時候沒有產後抑鬱的概念,產婦心情不好,就是會被說矯情、無病呻吟。
我照顧夫人的時候,夫人一直在哭。
我發現夫人根本不是瘋子,夫人正常的呢。
她很清醒,只是她的清醒在別人眼裡是個瘋病。
我給夫人擦身子的時候,夫人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淚流滿面的和我說,讓我救救她,讓我放她走。
可我只是一個給人打工的女傭,我能做什麼呢?就算我真的可以放夫人走,她脖子上的枷鎖我也打不開呀。
我沒有辦法。
我只能對夫人說:“您別為難我了,這件事,我哪裡做得來呢?”
夫人沒再說那些話了。
後來夫人又哭著和我說她自已不想再生孩子了,她想出去看看,不走遠,就只是在院子裡走一走。
夫人自顧自的和我說,她好幾年沒有出那個屋子了,一直都在生孩子,她說她想曬曬太陽,她想見見她的孩子。
我在一邊收拾東西,只覺得很無力,還有些心痛。
之後的日子,夫人開始一言不發,飯也只是吃幾口,我以為沒事了,好像是過了半個月左右,不是半個月,就是一個月,夫人開始和我說她想死。
我不知道怎麼勸她。
我連勸夫人活著的理由都不知道從哪裡下口。
怎麼勸呢?
她出不去,一直在一個小房間裡待著,一直生孩子,平時沒個和她說話的,都覺得她是瘋子,脖子上還有個大鐵圈,最多隻能下床走兩步。
她以後的一輩子可能都那麼活下去。
像個牲口一樣活下去。
我很清楚的知道她活的很痛苦。
夫人和老爺是聯姻的,兩人之間不知道有沒有感情,只知道她和老爺吵了一架,就永遠的被關在了那個屋子裡。
十年中生了七個孩子,七個孩子死了兩個。
不出意外的話,只要夫人她還活著,她就會繼續生。
按理來說這件事我完全不能插手,我沒有資格插手,但是……夫人實在是太痛苦了。
我思考了很久。
我應不應該做些什麼?
最後,我很自私的決定,順應她的想法。
逃跑什麼的我已經輕車熟路,只不過我不是帶著夫人跑,是我自已跑,而夫人是死是活,全靠她自已的念頭。
我給她一個盤子,那個盤子一打就碎,極為鋒利,我因為那個破盤子受過不少傷、被扣了不少次的工錢。
給完盤子之後,我就駕著早早約好的馬車揚長而去,最後夫人是死是活,我到現在也不清楚。
可能是死了,可能是沒死。
我一點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