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張臉是德盧卡的面龐時,我腦中全都白了,就好像宕機了一樣。
之前心裡抱著的僥倖心理,全都被摔得粉碎。
德盧卡真的死了。
但是我眼裡的鮮紅沒有消失。
我坐在那地上呆愣了好久,好像連自已的呼吸都停滯住了,時間好像也停止了。
之前一直在刮的風我感受不到,耳邊風吹樹葉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我坐在那裡,怔怔的看著那顆頭,我改變了看法。
我認為是我自已看錯了。
德盧卡沒死,那顆頭不是德盧卡的。
只是和德盧卡有些像而已。
越想越覺得我這麼想很對,我上前把那頭顱上的血都擦了擦,擦的乾淨一些。
接著月光反反覆覆的看。
我那時候抱著一顆被砍掉的頭,坐在屍山上,怎麼看都像個可怕的怪人。
我那時候感覺渾身上下都輕飄飄的,感覺下一秒我就能倒在地上不再起來。
那顆頭顱,無論我怎麼看,那都是德盧卡的頭顱。
我看著德盧卡那張臉,想著,他死前應該是相當痛苦的吧?
如果我早點發現端倪,或者在士兵帶他走的時候阻止他就好了,起碼……他沒準不會死。
那頭顱的切口很不完整,好像不是一擊斃命的,一個人的頭顱從脖子上被多次砍下來,應該很痛吧?
德盧卡剛多大啊,那麼年輕,身上還有很旺盛的生命力,還有了心上人,卻在踏入幸福之門臨門一腳的時刻死了。
德盧卡死掉時的表情一直在皺著眉頭,嘴巴好似極為疼痛般的咧著,微微睜著眼睛永遠的陷入了死亡。
在我不知道的時間裡,那是何等的痛苦啊。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發現了很微妙的事情。
親情就像是藤蔓,它依附於生命,紮根於血肉,這根藤蔓沒有什麼特殊的生長條件,親緣什麼的,影響不了它的生長。
在平常的時候,這棵藤蔓大多數會長出很多甜美的果實,但有的時候,那些果實也有酸澀。
人們和藤蔓和諧的生長、生活,但大家都知道,微微牽扯的時候,總是會被藤蔓刺傷。
要真是把這根藤蔓從身體裡抽離,那將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隨著那根藤蔓枯竭,我的生命也好像是被割掉了一半,隨著那根藤蔓的枯萎、消融,走向死亡。
我抱著德盧卡的頭顱,坐在地上,我的身體像動不了了一樣,好像有釘子把我釘在原地。
那晚的夜不知怎的,很冷。
明明是剛剛入夏的時候,夜裡冷的要命,在森林裡吹著晚風,颳著聲音。
那聲音讓我想起了我和卡羅一起逃跑之後,走散時我一個人在森林裡徘徊的情景。
我抬頭看著月亮,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看著看著,眼淚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了下來。
那晚的月亮也是格外的亮,我記得好像是滿月,月亮的月光照到了小小的屍山上、我的身上,也照到了德盧卡的臉上。
我看了看德魯卡那雙未來得及閉上的雙眼,他的眼睛向來漂亮、有神,可是現在,那雙橄欖綠色的眼睛早早就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好似被遮上了一層灰濛濛的薄紗。
被森林之神祝福的孩子啊,請化作世間的一草一木吧,雨露為你沐浴,陽光為你做衣……
不知道怎的,每當我不開心時,我好像都會隱隱約約的想起我們部落裡的事。
我大致的想起了極小一部分的事情,在族群裡的時候我年紀還小,但也懂事、記事了,我記得我曾參加過族群裡的葬禮。
族長說,死去的人會沿著月光通往死後的世界,我們會圍在一起,將死去之人生前所認識的人的名字編成一首調子略微平和的曲子。
在族群裡的女性一個接一個的清唱一遍,說這樣代表著祝福,祝福死去的人。
這樣死去的人在死後的時間,會帶著這些人的祝福過的幸福美滿。
我小時候曾唱過一次,在夜裡,在火焰旁邊。
我看著德盧卡的頭顱,再一次踏進了那小屍山,我想要找德盧卡的屍體。
但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
我只好將德盧卡的頭顱用布包著埋在地下,並用兩個木桶弄成了十字架的模樣,插在了小墳包前,輕輕的唱起了離別的歌曲。
我不信上帝,但我在那個時候信了。
不管是那個上帝有沒有用,我都祈求他讓德盧卡回到他的身邊,回到上帝的身邊,讓德盧卡死後能夠幸福。
我這個媽媽當的不夠格。
沒讓他快樂的生活多麼長的時間,反而讓他因我而踏上了戰場。
我這個不信上帝的人,只能將最後的期望放在上帝身上。
我想我那時是誠懇的。
我希望他能將德盧卡收回到他身邊。
德盧卡是個好孩子,他長這麼大,沒幹過什麼壞事,在戰場上殺人也是逼不得已,如果真有什麼報應,那就全報復在我本人身上好了。
斷手斷腳、命運波折什麼的我都接受。
只求上帝能把德盧卡留在身邊。
在德盧卡死後,我的心裡不舒服,但也沒有掀起多麼大的水花,只是時不時的總會想起德盧卡的那張臉。
聽到人群中喊出的每一聲“媽媽”都會緊緊的牽住我的心,總是讓我忍不住回頭搜尋那道聲音出自裡。
看到在路邊玩耍的孩子,我的腦海裡總會出現德盧卡的呻吟。
媽媽……
多麼美妙的詞語啊。
我將德盧卡埋藏好後往家裡趕,家裡還有溫妮莎和娜塔莎那兩個小丫頭等著我呢。
我可不能回去的太晚,要不然他們兩個該在家裡等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