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傾瀉而下,給夜幕中的小徑鋪灑了一層銀輝。
陳了手裡拿著一沓符,正在去給村裡的雞舍牛棚貼符的路上。在與小徑上的模糊身影不期而遇地對視了幾息後,那人忽然轉身跑了。
山坡下的牛棚裡,幾頭大黃牛正不安地在原地踏著步。牛棚旁邊的雞圈裡,此起彼伏的撲騰聲驚擾了正安眠的雞群。
‘咯咯咯’的雞叫聲和拍打翅膀的‘噗噗’聲交雜,驚動了習慣早睡的村民們打著手電靠近。
陳了看著那道跑遠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掐了個九真蓮心印,口中分神化印訣一出,一道陰寒的魂力便自她眉心飛出,裹著昏黑的無邊夜色,眨眼間便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那人的背心。
在牛棚裡貼了幾張驅遣斬瘟符後,陳了又轉向雞棚。
彼時,住得近的村民已舉著手電,循著動靜趕來了。
一束束電筒光照到了陳了臉上,村民們倒先傻眼了。這、這哪來一個天仙似的小姑娘啊?
陳了明眸秀色,輝似朝日,乍一眼看去,還真有股渾身都在發光的仙氣。
小仙子身後,十多隻雞正拍打著翅膀,倒在土坑裡掙扎。飛揚的土屑模糊了眾人的視線,村民們這才將電筒光移向土坑。
看著那些倒地抽搐的雞,村民們心口微涼,又打量了雞棚裡的陳了一眼,見她身穿練功服,頭綰道髻,不像是夜裡出來吸食精氣的妖怪,便壯著膽子打聽道:“小道長,你是?”
現在就陳了一人,再使用隱息遁甲術村民們就真得見鬼了。
於是她一本正經答:“貧道陳了,常靜道長是我的師姐!”
“啊,我想起來了,你不是和常靜大師一道來的小道長嗎?”
經人一提醒幾人才發現,小姑娘不是一直跟在王道長身邊嗎?他們明明都有印象,卻都沒留意這小道長得什麼模樣!
陳了自不會告訴他們隱息遁甲術能夠隱藏她的氣息和身形,讓看到她的人只當她是一團空氣、一道影子、一株小草,是一束光、一陣風,是自然萬物,也可以是人。她是合理存在的背景板,若非必要,背景板是不會顯於人前的。
“此間有惡煞作祟,師姐叫我來把這些符紙貼上。”
說著,陳了揚了揚手裡的一沓符紙。那都是她自已畫的斬瘟符,效果跟王嬈畫的斬瘟符差別不大,只勝在數量奇多。
所以神魂強大的好處就是:別的修士在繪製符籙的過程中損耗的心神於她而言就是灑灑水而已,她根本不知道自已一次能繪製出的符籙數量上限在哪裡!
“原來是這樣,你們該叫我我們來幫忙的,不然你們兩個人要忙到啥時候了!”
陳了心想,常靜師姐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唐招弟家了。本來師姐是不同意兩人分頭行動的,就怕陳了遇到危險。可陳了說只要她不想,就沒人能看見她。於是王嬈猶豫了半晌後還是同意了。
但這些都沒必要跟村民講,所以她只將手裡的符紙分了出去。
“每隔三米貼一張就行,村裡的禽舍都要貼。”
惡鬼殺生是為了聚氣,聚氣是為了修煉,村裡養的牲口接連慘死便是那惡鬼在積蓄力量所致。
雞舍裡光影交錯,人影重重。
村民蘸著糯米糊糊專心貼符時,陳了已手捏聚氣訣,將纏在土坑裡十多隻雞身上的煞氣凝聚在了指尖。
手指微轉,聚氣訣變追魂訣,只見原本跳動在她指尖的凶煞之氣忽然向正東方向的山林飛去。
來不及多想,陳了忙飛跑跟上。
等雞舍裡的村民貼好符紙回頭看時,土坑邊哪還有小道長的身影?倒是有個膽大的村民拿著手電筒靠近一個土坑照了照停止撲騰的母雞。見那母雞眨著黑豆似的眼睛轉了轉脖子,一副憨不愣登撿回一條命的樣子,不由讚道:“這符還神啊!”
另一邊,追著凶煞之氣跑進山林的陳了在一處陡峭的山坡前停了下來。
無錯書吧‘u’字形的山凹下,繁茂的植被緊密交織,交織成了一片看不見底的墨色深潭。
山坡上,一道瘦小身影飄坐在一條兩指粗的樹藤上,晃晃悠悠的正哼著不知名的歌。
“你是誰?”
歌聲一頓,看著走近的陳了,女孩飄下了樹藤問她。
“我叫陳了。”
“啊!我叫唐招招。”她笑著自我介紹道。
“你能聽見我說話,也能看見我對嗎?”
“對,可你不是唐招弟嗎?”
聽陳了提起‘唐招弟’這個名字,唐招招笑容一斂,有些不高興地道:“弟弟已經出生了,我現在就是我自已!我叫唐招招,是招福招財招好運的招!”
“哦,你好,唐招招!”陳了從善如流道。
見她臉上又綻出笑容,陳了便問:“你怎麼會修煉之法?”
“什麼修煉之法?”唐招弟臉上是真摯的困惑。縈繞在她魂體周圍的灰白靈光將她的表情清晰地映照了出來,也將那絲若有若無的冤魂之力暴露在了靈光之下。
沒有血氣!
“村裡的牲口不是你殺?”
“我為什麼要殺那些東西?是為了你說的修煉嗎?”
陳了一驚,不明白這冤魂的思維怎會如此清晰?
“不是我殺的哦!我只想殺人,可他們都太燙了,我接近不了!”
陳了看著她,沒接話。
“你知道嗎?我見過你,在紅星小學門口。那天早上你跟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從一輛黑色的小車裡下來,好多人都在看你們”
陳了想了想,記起那大概是三年前開學日發生的事。
“你還記得自已是怎麼——身故的嗎?”陳了不想跟她聊無關緊要的天,便直切主題道。
“咱們是小學校友吧?那你認識喬老師嗎?”
陳了書都沒去唸幾天,自然不認識什麼喬老師,但她聽說猥褻唐招弟的男老師就姓喬。
“喬老師?”陳了疑惑出聲。不會就是她想的那個喬老師吧?
“喬章晉啊!他從二年級帶我們到六年級,一直是我們的班主任老師。”
“他人超好的!”唐招弟一臉崇拜道:“他第一次點我名的時候就問我有幾個兄弟姐妹。我告訴他我有個弟弟,他就驚訝地說那我這個名字起得好,說招弟就招來了弟弟,那他喊我招招,是不是還能給他招福招財招好運?”
唐招弟一臉懷念道。
或許是她短暫人生的快樂時光太少,苦難裡的尋常片段才會顯得深刻而珍貴。
所以哪怕身死她也無法忘記當所有的羞恥、迷茫,以及周圍同學或帶善意或帶惡意的笑聲化作一股暖流湧向她的心田,拂去晦暗,撫平創口,暖得她血脈僨張時的那種感覺。
也是在那一刻,她意識到了自已不僅可以是唐招弟,也可以是招福招財招好運的唐招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