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出院後,姐弟倆被接回了他們的舅舅家住。
舅媽不願意照顧一個瞎子和一個吃白食的小孩,便早早地帶著表弟搬回了孃家住。
秦燃年紀還小,理解不了父母的離世和舅舅的苦衷,整天不是哭著鬧著要回家,就是抓著姐姐問:爸媽什麼時候能來接他們回家。
秦清驟然失明,又得知父母身故的訊息,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有時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可以呆坐一整天。
舅舅為兩個外甥愁白了頭髮,偏偏汪家的律師又找上了門來。
舅舅對汪家的走狗沒甚好臉色,也不打算請人進門,可姓溫的律師和他的助理卻拿出了讓他無法拒絕的賠償條款。
兩方人坐在舅舅家的客廳談話時,秦清就躲在房間裡開啟了一條門縫偷聽。
“袁先生,為表歉意,我方在原定的賠償金額上又增加了50%的護理、營養和殘疾輔助器具費以作補償,還望你給孩子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袁舅舅握著檔案的手有些抖,所有的憤怒在看到那個賠償金額後都變成了掙扎。
那是個他努力工作兩輩子也不一定能掙到的數字。
“袁先生,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總要向前看。你的外甥女需要更專業的護理和教育,我們有這方面的聯絡,可以儘快安排她入學。”
袁舅舅抓著檔案的手又緊了緊。
秦清住院期間,所有的費用都是保險公司結算的,所以他們沒花什麼錢,也能硬氣地拒絕籤那諒解書。
可把秦清接回來的這些天,袁舅舅在照顧她的過程中也感覺到了諸多不便。
他想給秦清請個看護,可好點的護工要價都不低,憑他一個小公司職員的收入要請這樣護工吃力不說,岳丈那邊肯定也不會同意。
眼看袁舅舅的態度有所動搖,溫律師兩人還想再接再厲,突然從客臥裡傳來的一聲脆響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袁舅舅忙起身去檢視外甥女的情況,在看到那扇虛掩的房門後,袁舅舅的腳步頓住了。
他想,他明白外甥女的意思了,於是他轉身將溫律師兩人轟出了門。
袁舅舅不指望剛滿十六歲的秦清能理解他的不易,畢竟,在最美好的年紀遭受雙目失明和雙親離世的打擊,秦清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一點點地粉碎了他們堅持多日的傲骨。
先是袁舅舅被公司無故辭退;接著是舅媽被美容院勸退;最後就連舅舅岳丈即將幹到退休的工作也受到了影響,可能面臨提前退休,退休金檔次降低,且延遲發放的情況。
而秦燃和袁表弟也在學校裡受到了同學的排擠和老師的打壓,甚至還受到了校外混子的恐嚇和威脅。
顯然,汪家人的能量大到了超乎他們的想象。
舅媽一家很快就趕過來給舅舅施壓了,可袁舅舅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
秦清在屋裡聽著舅媽的哭訴,心臟像被人錘過似的疼。
“你要為了個死人逼死我們一家嗎?”舅舅的岳丈問他。
“你要為了兩個外甥,逼得自已妻離子散嗎?”
袁舅舅回答不上來,秦清只能替他回答:“我籤!”
舅媽一家看著房門口那個長相清麗的盲人女孩緩慢而鄭重地說出“我籤諒解書”後,終於安靜了下來。
那天的秦清表現得很平靜,因為看不見,自然也不知道袁舅舅看向她時眼裡濃濃的愧疚。
袁家姐弟都出自農村,這些年,姐弟倆在城市裡生活打拼不易。因為年長他幾歲,袁家姐姐沒少出錢出力幫助他這個弟弟在城市裡落地,所以袁舅舅一直記著姐姐的恩情,待兩個外甥也視如已出。
可再視如已出的外甥也在自家妻兒面前委屈讓步了,所以當袁舅舅問起秦清有什麼需求,他會盡全力滿足,而秦清只提出了要去一個地方陪她朋友說說話的請求時,袁舅舅二話不說就帶著秦清出門了。
秦清要去的地方是葉秋雅的家鄉,也是埋葬她的地方。
簡陋的農舍前,即便秦清看不到那對農村夫婦的神情,卻也能透過漫長的沉默感受到他們的悲傷和絕望。
秦清沒見過葉秋雅的父母,但早已從她的口中瞭解過他們的勤勞和樸實。
可那場事故橫亙在了他們中間,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的悲痛讓他們之間只剩下了無盡的沉寂和淒涼。
打過招呼後,葉秋雅的父親將他們帶到了葉秋雅的新墳前。
其實,葉建東對秦清的感情是複雜的。他不止一次聽自已的女兒提到過這個好友,可還未有機會得見便發生了那樣的悲劇。
無錯書吧葉秋雅的喪禮期間,秦清還在因為眼睛手術而住院。如今他們終於有機會得見一面了,卻是因為他們的女兒與他們天人永隔了。
秦清的確像女兒說的那樣漂亮,即使她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光彩,卻仍不掩那副麗質天成的美貌。
難怪她們的相識就像一場充滿少年俠氣的江湖詩篇。
在相對封閉的高中校園裡,整日與這樣一個氣質溫柔又長得好看的女生同窗,情竇初開又熱血無畏的少年們怎能不為之心動。
也就她們的女兒仗著自小跟她鍾爺爺練過幾下拳腳,才敢在秦清被追求她的男生們圍堵得不堪其擾時站出來回擊那些男生。
她們的友誼由此產生,並在往後的相處中越漸深厚。
葉秋雅說,她從來沒有在秦清身上感受到那種城裡人的高高在上。這讓她覺得她們的相處是平等的,她們的友誼是真誠的。
而且,自從葉秋雅和秦清做了朋友,她的性格就開朗了不少。原本還擔心葉秋雅獨自去城裡求學生活會受到同學們的排擠和欺負,可在得知女兒交到了這樣一個朋友後,也徹底放下了心來。
可明明說好她這次陪秦清過完了生日就邀請她來家裡玩的!
誰能想到呢?活著的人終於相見卻是因為他們與共同愛著的那個人生離死別了!
那個下午,袁舅舅應秦清的要求,任她在葉秋雅的墳前枯坐了一下午。
原本因為女兒的身故而對秦清一家有所遷怒的葉家父母也在看到秦清痛悔的模樣後,放下了對她的那點怨恨。
她有什麼錯呢?
她只是在愛她的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下,度過了一個讓她痛悔終身的生日而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