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岳飛喚過張憲、王貴二人近前,密與之曰:“我今所領三十萬兵,內分一半與爾二人,領回淮南駐紮。
其餘人馬,吾帶回鄂州,以待朝廷之命,此須不可令外人知覺.”
張憲、王貴密受令而去。
此時岳飛探知兀朮已渡河北走,因教大小三軍拔營,離了朱仙鎮,自郾城引還。
其附近州縣士民聽得嶽侯班師,各遮馬痛哭而訴曰:“我等因相公檄文傳到,欲復兩京,以此父老士民,皆頭頂香盤,簞食壺漿,迎接官軍,金人悉知之。
今相公復領兵離此,我等必遭虜騎所殲無噍類矣。
乞相公暫停數日,待取了汴京,委將鎮守,方能保吾家屬,免被金人苦虐.”
言罷放聲大哭。
宋軍見之無不心酸。
岳飛在馬上亦泣下,即令人捧將金字牌一十三面,尚書省札子十三道,與眾人看曰:“非我遺棄汝等,今因朝廷連降金字牌到此,促我班師,此時不敢擅留也.”
因謂之曰:“我當駐兵五日,爾等可速遷徙,以免金人禍也.”
眾人聞其說,哭聲震野,各攜妻孥而南者,猶如墟市。
岳飛急奏以漢上六郡閒田,給處所徙士民。
兀朮在汴探聽得岳飛回兵,知是秦檜之謀,大喜,欲分兵追擊之。
左右曰:“嶽侯機深智足,太子未可輕動。
若追,恐墜其計也.”
兀朮從其言。
不數日,而河南新復府州皆為金人佔去。
兀朮憂慮中原士民有懷貳心,與龍虎大王等計議。
龍虎大王曰:“元帥宜置屯田法以處之,自能制其去,又可以充足軍餉也.”
兀朮曰:“其法安出.”
龍虎大王曰:“略效古制,凡女真及契丹之人,令其將本部徙居中州,與當地百姓雜處,計其戶口,以官田付之,使自播種,至春秋量給其衣服。
如此重養之。
若遇出兵時,則又給與錢米,安其室家。
著令於界上築起壁壘,使村落間庶防宋人侵擾。
此策正宜行在今日也.”
兀朮聞之大喜,遂著其令以行。
果是未數年間,屯田之所,自燕地至河南,及淮隴以北,俱有之矣。
卻說田思中回奏,高宗曰:“即今嶽少保隨金牌御札,領軍還自郾城,令臣先回復奏.”
高宗未下命,秘閣修撰張九成率廷臣喻攉、陳剛中、凌景夏、樊光遠、毛叔度等奏曰:“嶽少保指揮所部,剋日恢復兩京。
陛下正須手敕勉勵,使之得就此舉。
深讎可雪,故疆可齲而信讒言,詔其班師,致使兩河忠義知朝廷不復用兵。
將士解體,竟為南渡之偏安,可勝惜哉.”
秦檜廷詰之曰:“昔公曾與趙尚書言金實厭兵,而張虛聲以撼中國。
因奏聖上,道彼誠能從吾所言,則與之和,使權在朝廷。
公此言眾皆知之,今日何不成前言乎?“九成曰:“九成何為異議?特不可圖苟安耳.”
檜復曰:“立朝須優遊委曲,方可保其位也.”
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直人者.”
高宗見檜與九成交論不已,因問九成曰:“朕今決意以和,卿可證其是非.”
九成對曰:“敵情多詐,陛下不可不審.”
高宗默然。
秦檜尤惡之,乃生枝節,奏貶九成為邵州知州。
同時諫和議為非計者跡貶之,喻攉貶知懷安縣,陳剛中知安遠縣,凌景夏知辰州,樊光遠為閬州學教授,毛叔度為加州司戶參軍。
由是中外緘口,再不復有諍者矣。
話分兩頭。
且說撒離喝自涇州之敗屯鳳翔,及聞兀朮復失利於郾城,亦不敢出兵救應。
哨馬報岳飛因朝廷降詔班師,諸路官軍亦將退回。
撒離喝聞之,謂部下曰:“四太子日前手書,約出兵分岳飛之勢,今又被其所敗。
既宋軍各抽回,正宜乘此機與四太子合兵,觀釁而動.”
因遣鶻眼郎君等部領十萬人馬,從慶陽而出,直趨河池,至汴京不遠矣。
即日旌旗遮天,盔甲鮮明,人馬望慶陽迸發。
慶陽知府宋萬年聽得金兵來到,一面遣人往河池求救,自與幕賓蘇欽深溝高壑,預備拒守計。
是時,撒離喝率眾抵延安府,將城圍了,令部下努力攻擊。
總管趙惟清引軍士登城守護,見金兵連營數十里,勢不可當。
撒離喝遣牙將張兆奴至城下招諭惟清。
兆奴一騎馬至城下問曰:“趙總管何在?“軍士報知惟清。
惟清從敵樓上見之,曰:“金將有何高論?“兆奴曰:“副元師令某來勸總管,目今大眾臨城,量爾一旅之師,焉能抗敵?不如開城納款,且免生靈身死鋒鏑,總管必有重用也.”
惟清笑曰:“我宋臣矣,豈順胡人哉!”
兆奴曰:“豈不聞漢之王陵乎?勢窮而降匈奴,得居大位,以保終身之計,漢人不以為怯。
今公之強弱,比王將軍試以為何如?“惟清沉吟半晌,因謂之曰:“報知元帥,且緩攻城,待我與所屬議之.”
兆奴領諾去了。
惟清至府中,與安撫使忠植等商議曰:“金人勢大難敵,吾孤軍在此,鄰郡聲勢不聞,莫若舉城降之,以保士民.”
忠植怒曰:“總管是何言哉!朝廷以重任付君,遠邊之責,君宜自效。
今撒離喝以逆犯順,直在我而屈在彼也。
總管正須激勵部下,諭以忠義之志,出與交鋒,殺退金人。
使不幸而有失,亦當背城一戰,與國共為存亡可也。
何得自為屈膝謀哉!”
惟清默然。
忽階下轉過步騎彭虎厲聲曰:“忠撫使欲陷我等乎!”
手執利刃,近前欲刺之。
忠植亦抽劍來迎。
二人正要相鬥,惟清起而勸之。
無錯書吧忠植怒曰:“吾誓死不與爾逆賊兩立!”
言罷踏步而出。
彭虎恨之,是夜開城南門,詣金營納降。
金兵乘勢入城,城中大亂,火光照天。
彭虎引本部兵殺入忠植府中,正遇忠植走出,兩騎在東街廝殺。
金兵四集,忠植不能支撐,被彭虎捉了,押來見撒離喝。
撒離喝勸之同降,忠植罵曰:“逆天醜虜,吾撫使官也,肯降賊耶!”
撒離喝叱令斬之。
張兆奴勸曰:“元帥且寬其誅,可帶往慶陽城下招諭宋軍.”
撒離喝從之,即將忠植監候了。
次日,人馬離延安,直抵慶陽界駐紮。
宋萬年與蘇欽在城上觀望,見胡騎漫郊塞野而進。
不移時,金陣中令胡將押過忠植,近至城下招諭。
萬年與蘇欽見城下監著安撫使忠植,因大驚曰:“延安已陷矣.”
二人面面相覷,計無所出。
忠植即於城下大呼曰:“我太行忠義也,為虜所執,恨不能啖其肉,今使來招降,願公等督率將士,勿負朝廷,堅守城壁,以待郡鄰救援.”
撒離喝聞之,怒詰曰:“吾意令汝招降,則免誅戮,尚敢出是言哉!”
令胡兵剮其口。
忠植乃披襟曰:“當速殺我,誓不從賊也!”
遂遇害。
撒離喝督令眾人攻城。
城中困迫,萬年與所屬計議曰:“內無強兵,外無救應,雖固守無益也.”
遂開城歸降。
後人有贊忠植之死節,詩云:草色初黃秋氣多,腥風特地動干戈。
龍蛇翻影旌旗列,霜雪凝光劍戟磨。
志士赤心凌碧落,胡人黃犬逐林阿。
慶陽城下英雄盡,千古忠魂聽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