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繼續講述著曾經‘那個姑娘’的事。

她說，那個姑娘和她的丈夫日子過得很好，他們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每個孩子都平安健康。可惜好景不長，在小女兒四歲那年，他的丈夫因為去遠門挖煤，煤礦倒塌，她的丈夫被活活砸死。

看著家裡的五個兒女，她沒有選擇再嫁，而是拿上家裡的積蓄和丈夫的賠償金，獨自將五個孩子拉扯成人。

無錯書吧

兩個女兒嫁去了外地，大兒子在鎮上買了房子，三兒子考去城裡，小兒子就在村上，他們也都已經娶妻生子。

年輕時還好，她還能幫著乾點活帶帶娃，等老了過後，三個兒子沒有一個兒子願意養她，推來推去，最後決定一人養三個月。

大兒子家烙的餅太硬，三兒子家的規矩太多，小兒子總在她面前哭窮，她日子過得很不好，特別是到了快交換人養的時候，那種被人厭惡的感覺就愈發明顯。

她偶爾會想著，要不就這麼死了算了，誰也不拖累。

想是這麼想著，可她不甘心，就一直這麼拖著。

有一年冬天，大兒子一家約著去哪哪兒旅行，讓她先去三兒子家待著，大兒子中午跟三兒子聯絡，三兒子不願果斷拒絕了。大兒子絲毫不顧屋外寒冬臘月，直接將她推出了門外。

她拖著飢腸轆轆的身體，拿著最後一點錢坐公交車去了三兒子那裡，三兒子開門一見到她，臉色瞬間垮了下來，聽了她的來意三兒子也無動於衷，像是打發要飯的給她裝了半盒餃子，揮手催促著讓她離開去找小兒子。

她沒錢坐車，三兒子又塞了十幾塊錢給她，隨後果斷關上了門。

等她到了九林山山腳，天已經快黑了。小兒子的家在山上，她的家也在。她頂著鵝毛大雪花了幾個小時才抵達小兒子家門口。

小兒子家燈火昏暗儼然已經入睡，她抱著瑟瑟發抖的身體在小兒子家門前敲了很久，沒人給她熬製一碗薑湯，沒人給她遞來一件衣裳，甚至沒有人給她開門。

婆婆深深嘆了口氣，眼中的哀傷溢位眼眶:“她就那麼走著，一步一步回到家中，那個家沒有一絲煙火氣息，可是對姑娘來說，那是她最後的安樂窩。”思緒越飄越遠，婆婆忽的咧嘴笑起，“可惜啊，她最終也沒能走進她的安樂窩。”

陳野試探著問道:“她死了對嗎？”

婆婆點點頭:“嗯。”目光又移至一旁的梅花樹上，“她死了，死在那棵梅花樹下。”

小白扭頭看過去，心裡更加確信婆婆說的那個姑娘，就是她自已。

正當小白得意自已看出了端倪時，眼神掃過老婆婆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忽的一愣，得意心思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和氣憤。

“小小的打斷一下，那個……婆婆，請問你今年高壽啊？”小白說完又覺得有一絲不對，“不是，是她……是她”磕磕巴巴想補救，最後只能朝陳野她們投去求助視線。

婆婆看著小白的眼神愈發慈祥:“八十二了。”

“八十二？冒著大雪，從鎮上坐公交去城裡又倒回來徒步爬上九林山？”小白難以置信，一個八十二歲的老人當時是頂著多大心理和肉體上的痛苦一步步走回家門，他也不敢想她連著被趕出家門的時候又該有多絕望？

“那婆婆，你的女兒呢？她們也不管你嗎？”徐恬恬也聽出來了‘無中生友’的其中奧妙，但她忘記遮掩，脫口而出。

婆婆低低笑了一聲，眼裡總是帶著長輩看著晚輩的慈祥:“我的兩個女兒女婿都很孝順，她們知道我的情況，紛紛來接我，那段時間是我過的最快樂的日子。”

“她們願意養你，那你為什麼不在女兒家住下來啊？”徐恬恬心裡悶悶的，實在不能理解那幾個不孝子的做法。

“因為有兒子。”陳野不冷不淡回答，小白和徐恬恬聽到她的話，心頭不由得一怔。

陳野抿了抿唇，緩緩開口:“女兒有自已的家，你不想拖累女兒。又因為有兒子，自已還在女兒家住的話，會有人說閒話，那幾個兒子也不會同意，這會傷了他們的面子！”

婆婆緩慢閉了閉眼點頭，預設了陳野的這一說法。

“傷了他們的面子？他們不好好對待自已母親的時候，怎麼不想著他們還有面子？”徐恬恬氣鼓鼓地撅起嘴:“又當又立，還真是噁心。”

陳野拍了拍徐恬恬的手背安撫她。

“現在能告訴我你的問題了嗎？”陳野將話題拉回正軌。

婆婆笑了笑，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姑娘有三個兒子，三兒子都不管她。”她渾濁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陳野:“如果是你，聽到這一句話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徐恬恬心裡想著，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不該就是斥責她那三個兒子不孝嗎？

小白還沉浸在她被自已親生兒子趕出家門慘死的悲慘結局中，不能完全拋棄前面的鋪墊，所以心裡的回答和徐恬恬都差不多。

只有陳野還儘量保持著鎮定和理智，反問道:“就只是這個問題？”

婆婆垂了垂眸，想了想還是搖頭:“不完全是，當時有很多人聽到這一句話的第一反應都是在說，肯定是我對他們小時候不好，所以我的三個兒子都能這麼狠心對我。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說我，是我哪裡錯了嘛？”

“他們怎麼會這麼說？”徐恬恬皺起眉頭表示十分不能理解，“就算自已的媽媽再怎麼對自已不好，那也不能不養啊！”

小白眼神複雜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還是壓下想反駁的心思，默默收回視線，靜靜等著陳野回覆。

“你說的他們？是哪些人？喜歡嚼舌根的村裡人？還是素未謀面的網友？還是說……是那些孤魂野鬼？”陳野以為婆婆的問題很複雜，結果這只是她自已把自已困住，一步步把自已逼成這副樣子，這實在是太過愚蠢。

婆婆一時語塞沒能接上話。

“都有！”陳野扯了扯嘴角感覺有些無趣，“所以你的問題是，為什麼他們會這麼說你？”

小白沉了沉心:“婆婆，他們說是他們的事，你怎麼能聽了他們的話，就覺得自已有問題呢？”

“對啊，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問心無愧就好了啊，在意那麼多做什麼啊？”徐恬恬也在一旁幫腔附和。

“他們要麼是不瞭解事情原委，胡說八道。要麼就是傷不在他們身上，不知道疼！風涼話真的不能聽的啊，婆婆。”

“就是就是，不瞭解事情真相就胡說八道，這種人最可氣了。”

原本很正經嚴肅的場面下一便沒了氛圍，彷彿這就是朋友之間的一場友好會談……友好的辯論賽。

婆婆眉頭緊緊擰在一塊，眼神在徐恬恬和小白身上回來看，努力思考他們兩人說的話，趁著話語空隙，她茫然地抓了抓頭髮:“可是，萬一……萬一……我真的有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