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跟上,別落隊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走在最前頭朝著這些難民吼。
聽著老者的叫喊聲,難民也為之一振。
各自拖著有如千金重的腳蹣跚前行。
黃沙滾滾襲來,卻擋不住他們前進的步伐,因為,他們知道只要脫離了群體,就可能會被漫無邊際的黃沙掩埋。
一到晚上,刺骨的冷襲擊著這群穿得衣衫襤褸的難民。
白天被太陽曬得皸裂的面板還尤自流著似紅蓮般鮮豔的血,一個個猙獰的口子愈裂愈大,一條條像是裂谷般的裂痕,毫不掩飾地暴露出來,顯得可怖異常。
蒼穹之上,蒼鷹在翱翔,勁風從天穹降落人間。
“老爺爺,停下來休息會兒吧!大家趕了好久的路了.”
一個如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從一個清秀女童的喉中傳出。
“殷娃累了嗎?”
老者笑呵呵地摸著白衣女娃的秀髮,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女孩嘿嘿一笑,漆黑如墨的秀髮飛揚起來,覆住了她微紅的臉頰。
風灌滿了老者衣袍,滿頭銀髮也在寒風中糾纏地飛旋。
他忽地嗓子一清大吼一聲,“大家停下來休息會兒.”
“啊……好耶……”隨著老者的話語,一個個疲憊不堪的難民如釋重負地洋溢著純淨地笑,呼雀躍的聲音時有傳來。
他在隊伍中的眼光稍稍波動了一下,眉宇間多了幾分乖戾,旋即一蹙眉,一聲不吭地找了棵胡楊樹,然後隨便地坐在沙石上。
滾燙沙子幾乎可以把人給灼傷了,但他彷彿沒有知覺般,不動聲色地坐著,並且一動也不動,猶如不被操動的精緻木偶。
他冷冷地目視著這一切。
他望向漆黑的天穹,低喃,“還有多久?”
樹木翛翛,風呼嘯著掠過,猶如刀子般劃過他的臉,生冷的疼。
他沉吟了一會兒,緩緩叩起右手無名指,召喚出一個小結界籠罩著他,閉上清冷的眸子,不再去看這世俗的景象。
“殷娃.”
老者端著兩碗水低喚不遠處的同其餘同齡難民打鬧的白衣女娃。
殷兮停下來,詫異地盯著老者問,“老爺爺有事嗎?”
老者把乾枯如柴的手指向不遠處一指,長嘆了一口氣,渾濁的眸子噙著笑意,“那個娃娃好久沒喝水了,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啊!你把這碗水去給他喝吧,”頓了頓又道,“還有一碗留著給你喝吧!”
殷兮看著所剩無幾的水,微微沉吟,順著看著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那個在胡楊樹下休息的少年,淡淡地點點頭,端起一碗水正欲離開卻又被老者叫住,提醒道,“還有一碗.”
殷兮舔舔幹蒼的嘴唇,隨之對著老者莞爾一笑,連忙搖搖頭,好像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後悔似的。
她目光灼灼地看了老者好久,掙扎了一番後堅定不移地對老者說,“還是給其他人喝吧!我還不渴.”
老者無奈牽動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拍拍殷兮的小腦袋,寵溺地低嘆,“去吧!”
輕點下巴,便小心地端著一碗清澈的水,生怕走路的過程中會濺到地上造成不必要的浪費。
即使每一步落腳都分外小心,但不遠處的男子還是感到了有人接近,當即只得無聲地撤去結界。
他靜靜地看著女孩如此小心地端著這碗水,踱步前行的樣子。
白色飄逸的裙子有如白色曇花般純淨無暇。
他把視線轉移到混沌的雲霧中去,一抹紫色驀然蓋住了他的全部眼瞳。
頂心忽地出現尖銳的刺痛,他呻吟了一聲,只好屏氣凝神,以求緩解。
“公子,喝口水吧!”
銀鈴般的聲音霍然響起,打斷了閉目靜氣的妖冶男子。
“不用.”
他半睜著眼,毫不猶豫地回絕掉了。
“你已經幾天沒喝水了,身體會受不了的.”
殷兮一聽她回絕,黛眉便是一蹙,皺著鼻子,嘟起紅唇,表情很是好笑。
這個女孩竟然會關心他的身體,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從沒有被人真正關心的他顯然是被怔到了,半天沒有言語。
一時間,殷兮也覺得有些尷尬,只得拉起他的手,打算強行把水給他。
當碰到他手的那一瞬間,刺骨的寒意直接襲擊她的大腦,腦袋幾欲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冷。
冷得徹底。
她從來不知一個人的手竟然可以冷成這樣。
像是一塊在極寒地區的千年寒冰。
“啊!”
殷兮像是看到了一個怪物一樣,驚駭地倒退了兩步,驚恐地睜大眼睛。
端水的手不停地痙攣著,白皙的手一個不穩,碗被打翻在地上。
水順著碗一滴滴地流淌在沙漠上,只是一個瞬間,就滲入地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
又是一聲尖銳的驚叫聲,這是看見了水被打翻在地而發出的,望著流盡的水,心疼的看了好久,嘆了一口氣,惋惜道,“唉,真可惜.”
“唔,你是不是生病了呀,手好冷啊!”
殷兮又把視線聚焦在男子身上,滿臉擔憂地詢問,一想起那股寒冷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冒起雞皮疙瘩。
他看著女子滿臉驚愕的樣子,默默地搖搖頭,旋即,又解釋道,“我的手一直這麼冷.”
他頓了片刻,僵硬地繼續道,“還有,那碗水謝謝.”
殷兮先是被他的反應一驚,“啊啊,哦.”
被尷尬得不知所措,麥色的健康面板漲的通紅,不停地揉著頭髮,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尷尬。
“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啊.”
話音剛落,就逃也似地跑開了。
男子也自知話語太多。
望著女子離開的背影,嘴角被牽動起一個似有似無的弧度。
一個人在風中矗立了許久,一夜未眠。
風匍匐在他的腳下,呼呼吹起玄色長袍,泛起一抹肅殺之意。
“白穆羽.”
一個陌生的名字從心底油然而生,隨之,那萎蔫花瓣一樣的唇微微開啟,像是被夢魘魘住了一樣,夢囈般地喚出自己的名字。
一群蒼鷹飛過,帶著尖利的叫聲。
白穆羽。
白穆羽。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次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白穆羽兀自站著。
殷兮從睡夢中驚醒,望著廣袤無垠的沙漠。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鄉,悲從心起,美麗的家園一夜之間被毀滅,不知要到何時才能重築。
冷風使她的身體瑟瑟發抖,剛亮的天還透著冷意,她不由打了個寒顫,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腦袋,輕輕敲了敲壓得痠麻的腳,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咦?你怎麼起來了?”
殷兮剛站起身,就看到了背對他的那個年輕男子,驚訝地問道。
白穆羽轉過身來,定定地看了她幾秒,輕輕地“嗯”了一聲,便走開了去。
殷兮也不想自討沒趣,一個人在四周不停的轉悠。
清風將她的髮絲吹亂,白色衣袂簌簌飛起。
顯得格外迷亂安靜。
不久,老者也從夢中醒來,急忙催促著還在睡覺的其他難民。
難民們睜開惺忪的眸子,哀怨地從地上爬起,拖著沉重的步伐。
好像怎麼也休息不好,沒精打采的樣子讓老者苦痛起來,哀怨的目光放射在沙漠之中,金黃色的沙子隨風飄散。
“殷娃,準備準備,該上路了.”
“知道了.”
殷兮在遠處大喊,“剛剛的男子哪裡去了?”
她沉悶地喃喃。
老者組織了一下隊伍,便把殷兮喚回,打算離開,完全是忘了昨日的俊美男子。
殷兮心想不好,讓一個人留下沙漠必死無疑。
天已漸漸昏暗,混沌的天空著實令人恐懼。
雖已趕了好久的路,但殷兮還是不忍心他一個人呆在沙漠中自生自滅,便偷偷地溜了回去。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棵胡楊樹旁,她再度看見了那個男子。
白穆羽一個人倚在大漠中一棵飽經滄桑的胡楊樹樹上,冷風習習吹了過來,在他的一寸之地卻沒有什麼動搖,顯然又在此種下了透明的結界。
那個男子看起來分外消瘦,玄袍緊緊地把他包裹在其中,他那白色的頭髮冗雜著淺淺的紫色,柔軟的髮絲如瀑布般垂在肩頭,劍眉緊縮,眉宇間卻散發著一種讓人不敢靠近的模糊邪氣。
他的眼睛微微瞌起,幾縷碎髮吹拂在臉龐上,蒼白乾燥的嘴唇被他隨意的抿著。
他穿著一件完全不同於其他難民的黑色長袍。
手中握著一把未出鞘的嵐止劍,劍鞘上刻著“嵐止飛塵困”這五個字。
灼灼日光直射長劍,淺淺煥發著掩藏不住隱綠。
俶爾,一襲白衣飛奔過來,懨懨地停留在白穆羽身旁。
他的眼霍然睜開,冰藍色的眼睛發出凜冽的寒光,隨即,長劍出鞘,他微微側頭,旋即,凌空一翻。
輕靈地落在樹枝上,而那樹枝竟沒有一絲彎曲的弧度。
他半低著頭,淺淺的紫色碎髮遮住了他的一個眸子。
長劍陡然倒戈方向,那把刀尖有點破損的嵐止劍,直指殷兮。
整套動作快如閃電,身影如鬼魅,讓人無法看清。
殷兮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待她回過神來,驚叫一聲,連連倒退,最後跌坐在地上,一隻玲瓏剔透的玉簫幻魄也掉落在地,紅褐色琥珀製成的幻魄上刻著細小的字。
它的表面光焰耀目,閃花人眼。
殷兮趕緊把幻魄拾起,插入腰間。
白穆羽霍然從枝頭飛下,身輕如燕,輕靈落地。
微抬起頭,上下打量著她,淡然問道,“你到底是誰,會武功?”
殷兮也被他的問題而摸不著頭腦了,只得試著解釋,“我是殷兮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殷兮的聲音明顯帶了一絲哭腔,“你想幹嘛啊!我只是看你一個人脫離了隊伍,怕等等風沙來了,你會死的,所以想讓你回到隊伍中去!”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著,雙手掩面,擋著漫天的黃沙,不知所措地半睜著眼。
“是嗎”見她不提及武功之事,心中的懷疑更深,轉頭冷笑著,“如果你不會武功,那你倒是解釋一下你是如何進這個結界的!”
白穆羽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但殷兮卻從裡面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透著十足的震撼力。
白穆羽的眼睛虛眯,滿是狐疑的盯著她,長劍又逼近了一分。
此時的這群難民早已不知去向,全然不知還有兩個人被遺留在這裡,殷兮急切地看向遠方,那裡卻只留有許多深淺不一的腳印。
“我不知道你設的什麼結界,我只是想讓你跟上我們而已,沒其他意思.”
她盡力保持著冷靜,儘量解釋得讓這個黑衣男子明白。
可他卻略微浮起一抹隱晦的殺氣,忽然轉動手腕,劍氣簌簌逼近,急速划向殷兮。
在殷兮還在為他突然進攻的行為而反應不過來時,劍已經斜斜地刺入她的鎖骨。
她悶哼了一聲,只覺身體好像要被撕裂一樣疼痛難忍,當即,血順著破碎的刀尖流了下來,染紅了她的白衣,也染紅了他的長劍。
冷風緩緩習來,空中瀰漫著一股血的腥味,妖冶血像一朵怒放了的火紅的曼珠沙華,在白衣的襯托下顯得分外妖媚。
麥色的脖子後面的緋色蝴蝶印記微微發著冷光,彷彿隨時就可以婆娑起舞一般。
時間彷彿定格在這一場面上,白穆羽並沒有收劍,殷兮維持著迷惘的表情。
風繼而吹來,吹亂了兩人飄逸的長髮,白穆羽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把劍從她的身上抽離了,劍一離身,支撐女孩的支柱轟然倒塌,殷兮的身子立刻向後倒去,她的雙目瞌了起來,黝黑的長髮散落在金黃色的沙漠中,血猶自汩汩地蜿蜒流瀉。
白穆羽把劍放入劍鞘中,看著如白色曇花的女子此刻正安靜地躺在這沙漠上,睫羽輕輕蓋住了眼簾,只是還有些微微顫動。
他俯下身去,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右手撐起殷兮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左手手掌微曲,掌心發出白色的光,在日光下白得刺眼。
他把手靠近殷兮的鎖骨處,真氣緩緩注入殷兮體內,傷口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癒合。
“望尅解月境顏鉤,大漠黃沙兩重眸。
秋愁不堪衣零薄,又聞鄉音繞夜月。
發雪鬢寒年歲舊,朽梁華陰疾如舟。
遙遙邊行荒漠遠,流離百鍊鋼心柔.”
一聲吟唱忽地從天際傳來,白穆羽茫然地看向蒼穹。
然而只有要落山的太陽發出的微弱光芒還隱在不知距離這裡多遠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