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第一個月,那個週末的下午,他們小兩口正在在家做泡酸蘿蔔時,要第二天帶到工地,那是她們工地餐中開胃的下飯菜,同時,也是小兩口的省錢小妙招。
家裡突然來了客人,是直接推開他們沒有鎖的房門,魚貫而入。
一個梳著大背頭,臉色黢黑,眼放精光,叼著大雪茄的老男人衝在最前面,後面還跟著一群西裝革履的黑衣跟班小弟。
那個叼著雪茄老男人邁進門檻,把雪茄朝門外一丟,散發出強大的氣場和派頭,頓時把白麗和林曉明都嚇了一跳。
幾雙眼睛互相打量,“曉明?你是我的兒子曉明嗎?是的,你眼睛還是那個樣,你屁股還有一個疤,是你兩歲時,我唯一一次給你撕尿,尿我一手,我手一鬆,你掉下去,剛好一個鐵耙在下面,老媽,你奶奶那次差點撕了我……”“我……我屁股……是……”林曉明吞吞吐吐,對方說他隱私部位的疤記完全吻合。
“曉明,我的兒!”
老男人抖落西裝,後面的小弟趕緊接住,裡襯著暗紅色襯衣的老男人一下子衝過來。
林曉明又退了幾步。
老男人開始上下打量了他們小兩口一眼,這到把林曉明弄得不安地急促起來了。
衣著簡單廉價的白麗,大大方方站在那裡。
他們在工地就是工作服,回家就是簡單樸素家居裝,簡單得簡陋,她根本就不在乎,因為不和誰攀比。
可是,林曉明扯了扯自己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背心,低頭看著腿上那條十塊錢腈綸的花花綠綠沙灘短褲,都穿了五六年了,還有腳上是一雙鞋邊已經開口的拖鞋,侷促不安起來。
“兒子,我是你爸林平,我是你親爸爸呀!”
“爸?你真是我爸爸林平?”林曉明頓時變得像個小孩一樣,委屈的淚水在眼眶打轉,不知所措。
“這裡就是我家,我當然是你爸爸,我老媽,你奶奶呢?你奶奶的不孝兒子回來了!我要給你奶奶磕頭認錯!”
林曉明激動和緊張,說不出話來。
白麗站了出來,“爸,真是您回來嗎?我是曉明老婆,您的兒媳婦。
您回來晚了,奶奶剛去世一個月!”
說著,她指著裡面,那間掛在奶奶黑白祭奠照的房間。
林平一下子撲過去,對著遺像,跪在地上大哭,“媽,媽,兒子回來晚了,不孝兒子對不起你!對不……”後面跟來的幾個小弟也全部跪下去。
眼前這個氣派十足,跪在老母親遺像面前痛哭流涕的老男人,就是曉明失蹤十七年的親生父親,林平。
林曉明還在發愣,白麗拿起三炷香,要遞給公公點燃敬獻,以表達哀思時,她走過去,還沒有靠近林平的時候,林平轉頭,輕蔑的眼神瞟過她一眼,非常凌厲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無錯書吧白麗心裡猛地一冷,雖然不至於打著哆嗦,被第一次被這種如厲箭般的眼光嚇退了幾步。
公公不喜歡她這個媳婦家裡做事情主動?這個家就是她當家呀!不過,公公這個凌厲眼神,讓她明白,公公要自己兒子做主,這個家輪不到她。
她便知趣轉身,去另一側的廚房繼續做她的泡酸蘿蔔,第二天工地上班還要帶過去呢!她轉身的時候,聽到林平親暱的聲音叫到,“曉明,兒子,過來和爸爸給你奶奶上香!”
這個公公,對兒子和媳婦的態度,果然是冰火兩重天。
那天,白麗沒有再進掛著奶奶遺照的那個房間。
她回到廚房繼續做泡蘿蔔,然後開始淘米做飯,小冰箱裡還有一塊凍肉,幾根白菜,她要做飯呀!萬一這個公公大人要在家裡吃飯呢!這也是她這個媳婦基本要做的準備呀!她在廚房忙忙碌碌的時候,曉明探頭進來,叫著她,“小麗,爸叫我們收拾收拾,出去吃飯!”
“我……”她原本想說我不去,但是剛見面,公公大人可以給自己臉色看,但自己是小輩,不好駁斥長輩的面子,誰叫他的曉明的親爹呢!走出去,家門口停著好幾輛黑色高階轎車,看得出高階,就是車牌她不熟悉。
曉明拉著她上了和公公最前面那一輛,她感覺老公的手心一直冒汗,心也一定是在叮叮咚咚的跳著,是興奮的跳動。
上車,她不能和老公手拉手了,她被安排到副駕駛,那父子倆在後排,公公大人拉著兒子的手,說著他小時候的事情,奶奶的事情……屬於這爺兒倆的千言萬語,插不進話,就安安靜靜。
車子行駛到一家富麗堂皇的五星級大酒店,又來到一間裝修得古色古香的包房,接著是服務員擺上一大桌山珍海味,好像是帝王蟹、鮑魚、魚翅那些高階美味佳餚,就只有他們三個人上桌,那些陪同人員都在外面侯著。
白麗不敢說有必要這麼浪費嗎?奢侈了嘛,才三個人呀,哪能吃那麼多菜。
可是,她不能說,這一大桌高檔食材吃不完,她也不能打包,因為有這個公公大人在,這些,與她無關。
她瞅了林曉明一眼,老公兩眼放光,興奮的表情看著她,那意思是說,“老婆,我們發了,我老爸是個有錢人呢,我們……”白麗沒有林曉明的亢奮,她在心裡惦記的是,家裡已經切開的大白菜,還有那塊解凍的肉,還沒來得炒,要壞掉了,就可惜了,那種才是真正屬於她的生活。
餐桌上,公公專注的眼神只看他兒子林曉明,都不屑偶然瞟她一眼。
說的好像是什麼要新世界集團到東州搞開發,什麼房地產……她的思緒也在獨自飄飛,也沒有聽清楚公公說都那些什麼集團、開發……離她很遙遠的事情。
她想,這十七年沒有見面的父子,終於重逢了,自己是不是要舉杯給他們慶祝一下呢?可是,公公大人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她覺得,自己也不需要討好什麼。
人和人之間,沒有尊重關係,討好就是做賤自己。
她從小到大,一直就是一個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人。
她去上洗手間,回來看見公公正在和自己的老公正說著什麼話,突然就戛然而止,是有話題是要避開她的。
她懶得再去想那些問題,自尋煩惱。
當然,林曉明和他十多年沒見面的父親林平,自然有許多話要講,她知趣地轉身,給林曉明發了一個“我回家了”的簡訊,自行離開。
她在大酒店沒吃飽,回到家,把切開的白菜和肉,搭配酸辣椒炒好,舒舒服服吃飽了,過來好久,才接到林曉明回覆的簡訊:“知道了!”
當晚她就回到工地,一心撲在工地的工作上。
出事那天是上午工作時間,白麗手機響鈴,她一邊掏出手機接那個陌生電話,一邊還在專心致志眼睛瞄準著經緯儀的鏡頭測量放線,指揮著:“小劉,橫點再左移倆公分,哦……喂,我不好意思,我在工作……嗯,我就是白麗,有什麼事,你說……”“我是救援隊的,你叫白麗,林曉明是你老公嗎?”
“是的,我是她老婆,怎麼了?”
救援隊的來電,白麗立即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你老公車禍,掉河裡了,救援隊剛撈上來,人已經送到東州市一醫,你電話是他手機裡查詢到的……”電話那頭急促地說到。
白麗手機嚇得差一點失手掉下去,眼睛感覺被儀器鏡頭那邊太陽光猛烈反光,刺激得她似乎也瞎了眼。
她兩眼一黑,伸出手,瘋狂大叫,“老公!老公……”公公大人的出現,接著竟然是出現了這樣的飛來橫禍,從天而降,來得太突然,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事情經過是那幾天時間,老公和白麗還不熟悉的公公大人一直在一起,那天上午,司機開車帶著這父子兩人單獨外出辦事的途中,出了車禍。
車!說是剎車失靈,在一個下坡路段,直接衝出去,衝到堡坎下面的河道,飛到河道里一塊暗礁上。
司機和公公林平被救援人員拉上來時,就已經當場死亡。
死亡的公公林平和司機,救援隊說被什麼公司的人拉走了,具體什麼公司也不知道。
唯一萬幸的是,在司機後排右邊的林曉明還有心跳,但是昏迷不醒……救援隊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把他老公送到醫院,查詢家人,找到了白麗。
白麗接到電話的驚慌失措中,心兒就像出膛的子彈般,無法收回,馬不停蹄奔趕到醫院的急救室。
林曉明的主治醫生把她叫到一邊,告訴她說,“檢查下來,病人斷了五根肋骨,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重要的傷是頭部被撞擊,雖然還有呼吸,必須馬上交費進入icu病房進行搶救。
如果病人有職工醫保卡,你拿著醫保卡,辦理住院,先趕緊在住院部預交二十萬,我們馬上進行具體搶救!”
“醫生,好好好,我馬上準備……求你們一定要治好我老公呀!要先交二十萬?”白麗慌亂之極,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問詢道。
醫生解釋說,“家屬,我告訴你呀,病人這個緊急情況,必須進icu病房,icu病房一天的花費是在六千到一萬元以上。
icu重症室的費用,在我們東州市我知道,職工醫保是報50%左右。
我再次提醒,icu一般用的藥也是昂貴的新型藥或者是進口藥,有一些不在醫保報銷目錄內的,只要病人病情好轉一些,我們就轉普通病房,費用就少一些。
你要記住呀!人命最重要呀,命都沒有了,那錢留起有什麼作用!趕緊去住院部交二十萬!哦,病人是車禍,費用你還可以找保險公司理賠嘛!”
醫生回覆著。
“是是是……謝謝醫生,我馬上去交費,麻煩你們好好救治我老公,一定要救活他呀!”
“放心,我們醫生都會盡力而為的,趕緊去交費!”
白麗馬上從銀行取出自己和林曉明之前準備翻新老房子,這些年省吃儉用,用工資存下來的錢,剛好接近二十多積蓄,頓時全部交到了醫院。
林曉明車禍的事情傳到她們工地,大田灣專案部,專案部的工友,還有和他們兩口子關係一直挺好的一些農民工師傅,自發地給林曉明捐款,有差不多一萬多元愛心款,到醫院送給她,她感激著工地上的兄弟們,也全都投進搶救費裡。
林曉明受傷的人嚴重,醫院icu病房用的都是昂貴的進口藥,一天接近二萬元,就是燒錢,一週自費的藥物錢就燒去了近二十萬,生命體徵終於平穩下來,但人還沒有醒過來,還需要進一步進行開顱手術治療。
開顱是大手術,而且林曉明還有大腦積液,是開顱手術裡難度和精度要求最高的手術之一,費用也也比一般的高,大概六十萬,還有手術完成後的護理及進口藥物,醫院建議她準備九十萬。
九十萬對於白麗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她萬分感謝國家醫保,開顱手術在東州,他們普通職工報銷比例達70%,可以給她減免五十萬的費用。
手術前後,她自己需要再準備四十萬,交到醫院,林曉明就能馬上能進行開顱手術,醒過來了。
可是,有錢人拿幾十萬出來不覺得,可是對於家裡所有積蓄全部掏空的白麗,就是一個天大的問題。
林曉明是車禍,可以找保險公司理賠。
交警劃分事故責任,林曉明所受的傷,由車輛所有人承擔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等。
但麻煩的是,車輛所有人正是曉公公林平,林曉明要找已經死亡的父親林平要賠償?還有,出車禍這輛車是香港車牌,司機方向盤都是香港那邊的在駕駛座右側,和內地的左側都完全不同,找保險理賠還要去香港?唯一的辦法是查詢公公林平是否還有什麼財產!她現在除了知道公公叫林平之外,具體在香港是做什麼的?來東州是找兒子還是開發什麼的,到底有沒有錢……白麗一無所知。
交通事故責任人是公公林平,他們就是林平的後人,理賠最後變成自己找自己!她和林曉明,除了職工醫保,對外沒有買過任何商業保險,現在已經是走投無路,為了繼續給老公救命,白麗決定把奶奶留下的那間老房子出售。
中介公司告訴她,要快速賣出她的房,拿到錢,只能低價,最好比現在市場價每平米再低八百到一千元左右,中介公司可以提前給她辦理抵押手續,先把錢給她。
她沒有和中介公司討價還價的資格和理由。
她只信一個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家裡遇到這樣的天災人禍,房子低價也得賣,老公等不起。
賣房合同簽字畫押,透過中介公司低價抵押出去,賣了二十萬,也全部交給了醫院。
這也是把自己這個家庭全部老底徹徹底底掏空了,全部能湊到的錢。
接著,白麗又接到醫院通知,開顱手術費,家屬自籌部分還差二十萬。
林曉明的主治大夫趙雲博大夫說了,“你老公生命體徵穩定了,但是病人腦袋裡的積液不能拖,拖得越久,手術成功的可能性越低呀!抓緊時間再籌二十萬,夠開顱手術的費用,我們馬上手術,病人基本能醒過來。
三天後再不交籌足錢做開顱手術,林曉明這輩子就不一定可以清醒得過來.”
白麗現在真的是一分錢也掏不出了。
可是還有三天,三天之內她必須再籌二十萬交給醫院,老公就有救了,就能醒過來了。
面對這場家庭的飛來橫禍,她毫不遲疑地一直在想辦法,還要繼續想方法籌錢救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