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東州,夜幕下,山上山下的各式建築鱗次櫛比,串聯著上上下下的各色璀璨燈光,映照出這座城市獨特通透的流光溢彩,人間煙火味。
裡面,有一條叫銅匠街的老街,街口巷道里是八十年代修建起來,規範整齊的八層建築,一排排連線起來的老式小區。
中間那排靠路口的一樓,門口有一顆枝葉稀稀疏疏的石榴樹,上面掛著彩燈閃爍,房門口貼著一個大大的‘壽’字。
這天,是這戶白姓人家女主人,黃玉芬六十歲大壽。
房間裡步入六十歲的黃玉芬,看不出絲毫而耳順模樣。
染成淺黃色的頭髮,頂成一個大大的時髦花式盤發,肥胖身材穿著綢緞面料繡有牡丹花的裙裝,戴著的珍珠項鍊,玉手鐲精神抖擻地在脖子上,手上搖晃,展示著她唯我獨尊的時髦、富貴,雍容華貴。
她拉著身材高大威猛,西裝革履,氣質不俗的兒子白天佑站在她左邊;容貌美麗,如雪般的脖子肌膚上掛一串金項鍊,彰顯高貴的女兒白天娜站在她右側。
白天佑電子科大畢業後,在東州鄰市南陽城的一家電子、電氣裝置公司工作,年紀輕輕已經榮升產品經理,還在她這個母親的全額資助下,花費千萬買了別墅,包括高檔裝修,娶到嬌妻,兒媳婦還給她生了個大胖孫子。
白天娜從小學藝術,如今在東州電視臺當主持人,妥妥一個白富美,身後追求者一大堆!黃玉芬早就告訴過女兒,女人嫁人就得攀高枝,絕對不能吃虧。
還唸叨著一句順口溜:60年代嫁貧農、70年代嫁軍官、80年代嫁文憑、90年代嫁富翁……我的寶貝天娜呀,你就得嫁個大老闆,真富翁,住別墅開豪車,大鑽戒送到手,辦盛大的婚禮,帶你坐上郵輪周遊世界度蜜,吃香喝辣,從此你就是人間富貴花。
現在,這一對兒女包圍著她,讓中間c位的黃玉芬眼神裡透露出的驕傲,後腦勺都自帶出了優越性的光芒。
黃玉芬以前給自己的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廣場舞姐妹們說起她的這一對兒女時,帶著自豪,毫不遮掩的炫耀,眼眶裡還不時就泛起激動的淚水,那是一個老母親對自己這對兒女優秀、出類拔萃的興奮和激動眼淚。
黃玉芬樂呵呵得意中,快樂的扭動著身軀,給參加她生日宴的賓客朋友們打著招呼。
不過,這個白家,還有一個大女兒——白麗。
是男主人白大榮的私生女,沒有出現在她的這個生日宴上。
黃玉芬從不認為那個私生女是白家人。
白麗在她眼中,是低賤粗俗醜陋暗淡無光的,和自己的一對寶貝兒女相比,根本就不是一類人,更不可同日而語。
私生女白麗在這個家,長到十五歲,也就是八年前,考取了一個建築中專,從此就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過,早就在她眼前消失了,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她壽宴上呢!私生女白麗從何而來?那是當年,這個家的男主人白大榮,東州汽車客運公司的司機,跑長途客運時,和省道一個鄉鎮停靠點的那個鄉下女子……生下了這個私生女。
白大榮沒有娶那個鄉下女人,鄉下女人後來嫁去了外省。
白大榮把這個私生女帶回了東州……帶著當時九個月大,被迫斷奶的白麗回到東州,跪在黃玉芬面前。
當著黃家人的面拿鞭子抽自己,賭咒發誓一輩子要聽黃玉芬的話,白家一切都是她的,老婆叫他走東絕對不敢朝西,把自己訂在恥辱柱上。
那時,黃玉芬也懷了頭孕,懷孕了還不結婚,在那個年代傳出去後,名聲可不好。
後來達成條約,白家一切大大小小所有的房產、收入、家裡的一切安排權,均由黃玉芬做主。
黃玉芬和白大榮結婚後,先後又生下白天佑和白天娜。
對於白麗,黃玉芬從看見她小嬰兒時的第一眼,就不順眼。
有了自己的一對親生兒女後,更是變本加厲。
那私生女白麗,小時候是怎麼活下來的?也是命大,隨便一點米糊糊,光腳丫,地上滾,髒兮兮……有時是隔壁鄰居看不下,給口飯吃,回到家裡,流著鼻涕,淌著口水看著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吃飯,白大榮像餵狗一樣給她舀一碗飯,讓她蹲在門檻邊吃。
小女孩白麗活了下來,或許是有上天眷顧。
從有記憶起,白麗每天都要做一大堆家務:洗碗洗衣、做飯掃地……幹活只是體力折磨,她最怕的是叫媽媽。
黃玉芬每次都是死死恨她一眼,大耳光給她扇過來,惡狠狠說道:“不要叫我媽,我不會生出你這樣的垃圾!”
嚇得小白麗幾乎成了啞巴。
她只知道自己是家裡的大姐,以為大姐就應該是最苦的。
當啞巴也好,白麗從小就學會,一聲不吭悶頭就幹各種家務活,也是躲避。
至於她怎麼讀書了?是好心鄰居,這條街口買牛肉粉的唐叔叔給學校反映,他們小區有時個適齡沒讀書的私生女,附近小學防輟學小組上門檢查,強制把白麗帶到了學校。
弟弟妹妹住在家裡寬敞明亮的大房間裡,而她呢,是住在家後面廚房背後,擺了一間簡陋小床的陰暗隔間裡,充滿油煙味,穿著也是破破爛爛的!每天放學後,和弟弟妹妹白天佑和白天娜每天十指不沾任何家務,穿得好,吃香喝辣的,在房間裡做作業,週末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公園玩,上各種課外培訓班相比,白麗只能像個小傭人在家裡不停的幹活。
妹妹白天娜也是從小就學著母親使喚著她:“把碗洗了!去洗衣服!趕緊掃地拖地!馬上做飯給我吃……”白天佑對白麗的態度比白天娜要好一些,雖然家裡沒有任何教要學會善待人、尊重人,但是學校的是知書達理,這個弟弟沒有像妹妹一樣,把白麗這個大姐當傭人使。
黃玉芬下班一回家,只要白天娜告黑狀,不問青紅皂白,一大棍子就給白麗砸過去,罵罵咧咧道:“你活膩了?給老孃滾出去!”
被打得鼻青臉腫,淤青發紫的白麗明白了,這不是親媽,是後媽。
她每天放學回家,悶頭當啞巴,白家大大小小的人,誰叫她做什麼就立即馬上做什麼,弱小時懂得當時唯一的自我保護,為了活下來!吃飯時,依然一碗飯裡夾一點電菜,就走到屋子外面去蹲著吃。
有一次過什麼節,父親白大榮給她夾了一筷子菜,她趕緊轉身,滿眼的淚水大顆大顆滴在碗裡,強憋著不發出聲響,吃完淚水浸潤的那碗飯。
好在她會讀書,老師還給她舊衣服穿,上了學,她就緊緊抓住讀書這條路,也讓原本衣著破爛不堪的她起碼有了像學生的裝扮。
可私生女不管如何優秀,永遠都是後母眼裡的眼中刺、肉中釘,是那解不開的心結。
黃玉芬最愛罵她的一句話是:黑鬼。
這句話的來源是因為她出生時的八十年代,東州城一般人家都沒有空調、爐霸、取暖器。
那時,家家戶戶冬天用的是掛著一根大煙管,燒煤的鐵爐子取暖。
她稍大一點,剛能推動手板車,黃玉芬把家裡拉煤塊、搬運煤塊這些下苦力的髒活累活,全部甩給她。
她小學有一篇課文,說寒冷的風中,座在車上富人裹著貂皮大衣也感覺冷,窮人單薄的衣服劈柴幹活,卻冒著熱汗。
於是,她在寒風中,在外面拉煤塊,拉得汗流浹背的,面板也變得粗糙,手上有了老繭。
再忙再累,放學回家幹完中活,等繼母和弟弟妹妹都們睡了,夜深人靜中,藉著廚房隔間昏黃的白熾燈泡做作業,是沒有時間洗澡的,面板確實黑漆漆的。
好在她讀書,知道衛生常識,見縫插針也是要洗澡的。
只能是趁黃玉芬不在家的空擋,幹家務活已經手腳麻利的她,會抓緊機會燒點熱水,在廁所兌著冷水,快速沖洗一下。
十二歲那年,她開始來大姨媽了,沒有衛生巾,把家裡廁所裡的衛生紙摺疊墊上,還不敢用多,怕被黃玉芬發現,又要罵她不要臉了!黃玉芬還經常在父親面前大罵她在家裡吃得多,像豬一樣的喂不飽。
她默默自言自語道,“我每個月在這個家吃了多少飯?吃飯時,一般也不敢去夾菜,多吃了兩口乾飯而已;我讀書又花了家多少錢?老師說公立小學義務教育階段就只交一點費。
自己在這個家裡像童工,保姆一樣不停幹各種各樣的家務,拉著大板車給家裡拉煤塊,這些不夠家裡吃這兩碗乾飯和讀書的費嗎?”
真話在還沒有自立能力的時候,在還離不開這個家時,家裡恨她的黃玉芬,權威最大的人面前,說真話,無疑是自尋死路!但是她又非常想說實話,雖然被黃玉芬壓迫,越是被壓迫越想反抗。
她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已經有了堅定的反抗,就是堅定自己長大後,能夠自食其力了,自己做人一定要說講真話,說實話,什麼也不要畏懼。
自己長大後要做什麼樣的人,她在十二歲的那一年,就這麼哲理地思索出來了。
好在,世界都有熱心腸。
她雖然在家裡吃不飽穿不暖,但是這條街口,賣牛肉粉的唐叔叔和朱姨兩口子可憐她,除了讓教育局強制黃玉芬必須讓她有書讀,放學看見她,不時會叫她到店裡,給她煮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營養牛肉粉。
她非常懂事的,快速給店裡收拾一下碗筷,抹桌子。
她就這樣漸漸長大,性格越來越強硬。
遇到班上那些調皮搗蛋的男生欺負她,笑她從來沒有穿過裙子、黑不溜秋的野女孩、還動手扯她的頭髮時……她立馬想到班上同學說過,有部電視劇叫《俠女十三妹》,十三妹只要把背後的長辮子從後面繞到嘴邊,用牙齒死死咬住,一下子就會變得很兇,男人也不是對手!她就把自己扎的那稀稀疏疏辮子,從後面繞到嘴邊,緊緊咬住,不要命的和欺負她的男生們打架。
她雖也然被打得鼻青臉腫,也讓那些男生知道了她不好惹,不敢再欺負她。
在家裡當啞巴,在學校和同學們遠離,她也習慣了孤獨。
在學校最大的愛好,就是一個人在操場上跑步,不停奔跑,她的雙腳彷彿要生出翅膀,全身湧動著激情,凝聚著驚人的力量。
她變得敢打敢拼,從沒有想過可以依靠誰,要依靠誰!她有了極其強烈的自主意識。
她開始計劃著,怎麼樣可以早點離開那個家,然後自己養活自己,是她進入初中後,最大最大的夢想。
她想過,如果中考失敗,也要必須馬上走。
譬如:去飯店當店員、給別人帶孩子當保姆、去沖廁所挑大糞……只要能自己養活自己,她都願意。
只想馬上,迅速,無時無刻不想馬上迅速離開那個白家。
終於熬到了初三,老師建議會讀書的她繼續讀高中。
這個建議讓她覺得好可笑,怎麼可能!老師不明白她的心思,居然主動跑到白家做思想動員工作,對著黃玉芬和白大榮說,“白麗很聰明,讀高中絕對是大學生材料……”好心的老師走後,黃玉芬指著她罵道:“你個黑鬼、醜貨、倒黴蛋,還想讀高中,真是異想天開。
居然還找老師當說客,老孃告訴你,高中可不是義務教育了,老師可管不了!不是義務,老孃又憑什麼供你,你早點死了那條心吧!”
她面不改色冷笑著,心裡說道:“是你這個後媽異想天開吧!我當然不會讀高中,求我都不會去讀。
我日日夜夜,做夢都渴望離開這個白家.”
後來,老師建議她考中專,學到一門本事,有個文憑,以後就會有正規的工作,養活自己完全沒問題。
有工作?那肯定能養活自己了!老師的話,在她當時看來,考上中專,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她開始發誓中考一定要考取中專,馬上離開這個家。
她雖然從小沒吃過啥好的,更沒品嚐過什麼甜甜的零食,但是或者是街口唐叔叔家不時給她打的免費牛肉粉,還有幹家務也能當鍛鍊,讓她一樣茁壯成長,初三個頭超過了一米六,在那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廚房後面隔間,用書墊著書學習。
她那年中考就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一所建築類中專。
可是,中專讀書,也需要要學費和生活費呀!一提到錢,黃玉芬可生氣了,早早發話,“黑醜鬼要走了,太好了,但是不能找我要一分錢,老孃沒錢!”
這話也是警告她的親生父親白大榮的。
白大榮無計可施,只能耷拉著個腦袋。
白麗賭氣回應道,“我在外面就是餓死,也不會要這個家裡一分錢!”說完這句話,她背起早就準備好的破行囊,從此就離開了這個白家。
是的,從她考上中專後,要去讀中專的第一天離開白家,到畢業分配東州第四建築公司的工地工作,和同班男同學林曉明結婚……一晃八年過去了,她就再也沒回過白家。
唯一一次和白家有聯絡,是自己結婚前,電話通知父親白大榮,他參加自己婚禮未果。
黃玉芬巴不得和這個眼裡的黑醜倒黴蛋私生女白麗永永遠遠斷了聯絡,生怕沾了她的光,不再有任何干系,她才開心呢!特別這一天,她六十歲了,成了白家老太太,一對光芒四射的親生兒女陪伴左右,她更是春風得意。
無錯書吧這個生日宴會上,她興致勃勃告訴身邊的一對兒女,“我的寶貝兒子,女兒,不要看媽六十了,但是依然身體倍棒,在外面跳廣場舞佔地盤大音箱戰鬥力十足,誰要惹了我們這些熬成婆的老太婆,又哭又鬧又打又罵,所向披靡無對手!老媽永遠是你們最大的靠山呀!”
黃玉芬說這話得意呀!她真的是自己一對親生兒女的最大靠山。
兒子在南陽城雖然是個公司經理,但是兒結婚的別墅婚房是她花費近千萬,打造出兒子成功的高階男人形象;女兒從小學藝術,花費也不菲,藝校學的主持人專業,畢業後,也是她花高價打通各種關係,把白天娜介紹給什麼副臺長認識什麼……才成為主持人的。
這一對親生兒女,都是她親手培養出來的呀!她黃玉芬真是越看越高興,越看越得意。
至於這個家,還有一個私生女白麗,在她這個熱鬧的生日宴上,早就忘記到了瓜哇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