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一刻一到,北祁盛大的一場秋狩正式開始。
先是在行宮皇祠祭祀呈天,再移步玉淞西山的狩場。
眾人皆著武裝列於觀場臺上,連公主和百官千金們都是如此。
楚嫆穿了一身月牙白色束袖長袍,頭髮也由發冠高高束起。臉上不施粉黛,配著衣裝頗有幾分英氣。
宮人侍女沒有資格參加皇家秋狩,也不便貼身相陪,只能做一些秋狩場地宴飲打雜的工作。
身邊沒了憐秋冬荷,楚嫆索性與楚睿待在一起。
楚睿也著月白衣袍,同她倒是同胞之間心有靈犀。
“阿姐。”楚睿眉眼含笑,又將手握拳伸在她面前。
他就在她面前,她卻正往他身後望。直到他又喚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
“這次又是什麼?”楚嫆眯著眼抬頭朝楚睿笑,“這下可猜不準了。”
楚睿一臉揶揄,眸中意味深長,“阿姐方才在看誰?”
他又靠近楚嫆一步,“莫不是阿姐看上了哪個世家公子,有了心上人?”
楚嫆聞言皺眉,耳廓微微泛紅,卻故作生氣道:“淨想些有的沒的!我哪有?!”
況且如今,想來也不會有世家願主動同她有聯絡,除非父皇下旨賜婚。
這麼說起來,她倒突然對自已將來有了些擔憂。
罷了,只要不是遠嫁或是聯姻,也都勉強在她接受範圍內。
楚睿看著她,慢慢壓低了眉眼,輕聲道:“阿姐怎麼了?我方才都是玩笑話,阿姐可不要當真!”
他瞧她怏怏,忙攤開手心,“阿姐瞧,玉雕小兔,我做的!知道阿姐喜歡小兔,我便耗了一月親手做了這個給你……”
楚嫆心一顫,看見那乳白色有著紅眼睛的玉雕小兔臥在他掌心,腹下還穿繫了白色玉珠、紅色穗子。
這是一隻可以繫於腰際的玉雕小兔。
好可愛。
“好漂亮!”楚嫆雙手小心拿起小兔,左左右右瞧了個仔細。
她將小兔牢牢握於掌心,抬眼輕道:“可受傷了?玉雕辛苦,日後莫再做了,你的手不能傷。”
若說幾位未及冠皇子裡,楚睿才情是最佳的。他善鳴琴、長詩賦,在國子監中頗有名氣。
何況他自小喜歡這些。可玉雕是工匠的活兒,雕刻打磨都不免會傷了他的手。
“給我看看!”楚嫆示意他把手攤開,她要看他的手。
“這就別看了!”楚睿慌亂著把手背到身後,“就是指側起了些繭,沒什麼大礙!”
“況且我喜歡玉雕,近日來頗有幾分好奇,這才做了。”楚睿不自然地撓了撓脖頸,“關鍵是阿姐……你喜歡麼?”
楚嫆看著他緊緊背過雙手,不由得嘆了口氣,旋即眉眼一彎,“你親手做的,阿姐自然喜歡。”
楚睿聞言方鬆了口氣,還不待他說什麼,前頭禮官長聲一出,眾人就依次下了觀場臺。
觀場臺兩側是正紅雕花長階。
她看見雲濯走在前面不遠處。
鴉青長袍,墨色束袖,玉環蹀躞。
方才在觀場臺上隔得遠,她沒瞧得仔細。
如今她才注意到那蹀躞上潤澤透亮的玉環。
一眼瞧過去便是稀罕貴物,許是這兩日父皇大悅,特意賞他的。
秋狩上馬難免磕碰,他卻還要戴著這樣的玉環配飾。
他就不怕磨損了玉環?
也對。玄塵子先生親自指認的國運福星——他在父皇心中的分量怕是早就上了不止一個檔次,才不會再在乎幾隻玉環飾物。
她如此想著,不時就到了秋狩場中。
今日的狩獵分了男女團隊狩獵,獵得的野物須擇最佳進獻聖上,餘下的則依數分給隊內各人。
楚嫆連同幾位公主,還有幾位重臣貴女被分成一隊狩獵。
之中不僅有陸家小姐陸思柔,還有刑部尚書千金安禾、陳禺之女陳枝,以及——
謝家小姐。
傳聞纏身已久的那位謝家小姐。
謝於淵的次女謝錦。
謝錦今年剛剛回京城,此前的十五年都在綏州安山寺裡住著。
謝家女兒多,被遠送到寺廟裡養著的倒只有謝錦一個。
至於為什麼把她送到寺廟去,似乎是因為那時謝錦出生不利,令謝於淵原配夫人宋氏難產身亡;謝於淵又遣人算了謝錦的命格孤煞,便為謝家不喜,遂送至綏州安山寺中撫養。
只是令楚嫆沒想到的是,她自小在寺廟裡長大,竟還懂騎射;如此盛大的皇家狩獵,謝家竟也準允她參加。
御馬監負責馬匹分配。楚嫆同幾位公主分得的馬自然要比官家小姐更好一些。
她之前學過騎射,只不過能力一般。
御馬監給了她一匹棗紅色的馬,瞧起來毛色漂亮、四蹄勻稱,確實是好馬。
只是這馬……似乎並不怎麼溫馴。
眼瞧著別的人都備好東西上了馬,偏楚嫆這裡犯了難。
無論她用什麼方法,這馬就是同她不對付。甚至她想撫摸一下都不能夠,又怎麼能順利上馬呢?
換一匹吧。再這麼搞下去,只會讓她汗流浹背,狼狽不堪。
“妹妹連上馬都不會了?這不是我們幼時就學過的嗎?”
楚瑤雙手牽著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有些慌亂的楚嫆,眼底不免生起嗤笑。
楚嫆語塞,咬牙想要再試一試。
馬兒啊,你就不能聽姐姐一次話嗎?
或者能讓人摸一下也好啊!
“殿下莫急,讓臣女試試。”
一聲清亮,帶著幾分明朗從楚嫆身後傳來。
楚嫆慌亂間轉過身,只瞧見青色衣裝的少女翻身下馬朝她走過來。
鹿眸玉膚,青絲束起,看上去明媚靈動。
傳聞裡的謝家二小姐謝錦。
楚瑤依舊端坐馬上,看謝錦走過來,也只是眯了眯眼。
“分給殿下的這匹馬,細看軀幹和四蹄便知——”
謝錦來回在馬前踱步,半晌猛地轉頭直對楚嫆,眸中靈動間還帶著幾分得意,“它並不是京中皇家常用御馬,反而是綏州西南的馬種。”
“若是用尋常御馬方法,很難與這類烈馬親近。”
“這馬難免會傷到殿下。不如殿下將這匹馬讓給臣女,殿下用臣女的馬可好?”謝錦的眼睛亮晶晶的,聲音清脆。
楚瑤哼笑一聲,“看來謝小姐倒深諳御馬騎射之道呢!”
她扯著韁繩,讓黑馬向前走了一步,“公主用馬與臣子不同。皇妹的馬是御馬監仔細挑選的,定然比謝小姐的尊貴。”
“謝小姐是臣,皇妹為君,你怎配騎這匹馬?”
“謝小姐就不怕叫人看見……被定上一個僭越之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