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日就是楚邕生辰,此次生辰宴將連同秋狩一起舉辦。兩件大事連下來,至少要花費六七日的時間。
玉淞山景色清幽,山下便是聞名北祁的玉淞湖,此次秋狩場地就設定在玉淞山中。
屆時,皇室宗親、遴選出來的朝堂要員會前往位於玉淞山的天矯行宮同住。
謝欽是當朝新科狀元,又是文墨大家謝映洲的嫡子,故而在百官中間頗有名氣。
謝欽的騎射本領也很出挑,這次秋狩無疑是在聖上面前表現的大好機會,他自是不會缺席。
當然了,在他眼裡,彈琴賦詩才別有一番意趣。況且他為了聖上生辰宴,特意準備了一首破陣曲。
謝府臥雪齋中,謝欽一襲白衣,正席地而坐。玉色手指翻動,面前擺著一張上好的古琴。
“謝公子真是琴技高超,年紀輕輕便奏得如此雅韻!”
高聲一句話,打斷了泠泠琴聲。謝欽眉頭輕壓,隱隱顯出慍色。
他偏過頭看去,只見一身穿暗紅衣袍、外罩鴉青色竹紋披風的男子正定定立在不遠亭廊處。許是那衣裳的緣故,他心下竟覺得此人有些“陳舊”。
“雲大人,今日怎有興來我謝府了?”
謝欽微笑躬身行禮,把雲濯迎進自已屋中,看茶招待。
雲濯眉眼雖然溫潤,可細瞧那眸子沉靜無波,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
“只是今日城中辦事,恰好路過貴府,便想著進來與太傅大人小敘。”
緋色的唇勾起,“卻未曾想,謝大人並不在府上。走至亭廊時,忽聞公子琴聲幽妙,心下歡喜,就順道來看看公子。”
謝欽笑道:“原是如此。”他將茶碗緩緩推至雲濯身前,“我還以為……雲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
“大人辦事路過鄙府的時候多了去了,從未曾停步,怎偏今日肯進來了?”
謝欽垂著眸子品茗,話語間不瞧雲濯一眼。
對面人只笑了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什麼事都瞞不過謝公子。”
雲濯理了理袍袖,慢條斯理道:“我此次拜訪太傅,確實有要事告知。”
他懶懶微抬眸子,看那謝欽依舊自顧自飲茶,不自覺鼻間哼笑出聲。
“……畢竟這事關公子的人生大事……”
果不其然,話音未落,謝欽就停了動作。
“什麼意思?”
雲濯聽出他的緊張,面上笑意更甚,“自然是……”
“公子的親事。”
謝欽眯了眯眼,伸手拿起素色雕花茶盞,只停頓一瞬便又放下。
一番動作不慌不忙,極力掩飾著心下的驚濤駭浪。
“大人應該清楚,本公子尚未定親。若要定親,也得同家父家母幾番商討才是,輪不著大人來通知。況且……”
“懷陽殿下可很是青睞謝公子呢。”
雲濯一手置於紫檀桌案上,食指饒有節奏地輕點桌案,微微抬聲打斷了謝欽。
“長公主殿下溫婉賢淑、玉質仙姿,現已到了成婚的年紀,卻獨獨鍾意謝公子。這兩年間,”
雲濯笑容和煦,“殿下同公子您走得很近,京中上下可謂是人人知曉。”
謝欽皺起眉,難掩眸中的疲態和一絲厭惡,“謝某對長公主殿下只有敬仰之意,並無其他。”
“話是這樣說無錯。可公子的親事,真的能全憑公子自已做主麼?”雲濯嘆了口氣,“怕是不日之後,我便要尊稱公子一聲‘駙馬’了……”
“啪!”
素色茶盞被蓋住。
謝欽目光有些陰沉,“雲大人,請再借一步說話。”
雲濯挑眉,眼尾也微微上揚,“好啊。”
……
“你這是要拉我們一同與太子為敵!”
臥雪齋書房暗室內,謝欽壓低聲音斥道,猛地上前一步,就要揪住雲濯衣襟。
“是又怎樣?”雲濯絲毫不躲,聲音一如往常地清冽,“難道謝家當真願意與順國公府和陸家之流為伍嗎?”
“當年皇后如何成為皇后,太子又如何當得太子……旁人不知,難道你謝家還不知麼?”他抬步上前,逼得謝欽連連後退。
謝欽身為謝家嫡長子,自然知道宮中秘聞。
只是方才面前人所說的,簡直就是膽大包天!他怎能代替謝家做決定,拿整個謝家的命運做賭注?
謝家是不想也不屑與那些個人為伍。可那畢竟是當朝太子,若是得罪下來,往後要如何在朝中立足?
思緒翻湧,燭火的映照下,謝欽的臉都變得有些扭曲,“大人以為僅憑著這三言兩語便能說得動我嗎?”
輕飄飄的幾句話毫無誠意,他身為清流世家大族之輩,怎能相信?
雲濯淺笑,“只此三言兩語,自然不足為信。”
“此前那戶部尚書甄轅可是我親手除去了的,公子不會不知道。我為謝家剷除戶部的心腹大患,難道還不足以表示誠意嗎?”
“當然。”
謝欽哼笑一聲,絲毫不掩飾眸中的敵意,“大人那樣做,全然只是為了自已,是為了能將戶部的權柄,把握在自已手中。”
那日早朝過後,戶部左侍郎馮春被升為戶部尚書。
此人而立之年,三年間連升幾級,這戶部左侍郎也才任了一年有餘。
他常常出入雲府,這是謝府探子探得的情報。
雲濯面上依舊掛著溫和笑意,似乎他臉上是真戴了面具,任憑對面何人如何,他都能做到波瀾不驚。
“朝中爭奪,利他方能利已。”他緩緩抬袖,玉手從暗紅廣袖中拿出一樣東西,“這是一封密函,裡頭有幾樁趣事,我想……謝公子會有興趣一看。”
謝欽眉頭輕蹙,伸手接過,藉著暗室燭火開啟密函。目光遊移間,連手都變得顫抖,心頭震動。
他睜大眼睛,視線從密函上移開,直直盯向眼前身形秀雅的男子,還帶了一絲期待,“這裡面說的……都是真的?絕無作假?”
“絕無作假。”雲濯一字一頓道,好讓謝欽聽個清楚。
謝欽眉頭漸展,但嘴角依舊緊繃,“……最好不要是假的……不能是假的。這若是假的,定會被殺頭的!到那日,你我誰也活不了!”
雲濯抿了抿唇,眉尾上挑,試探道:“謝公子這是願意站到我身邊了?”
謝欽身子微僵,半晌方扯出一絲笑意,“此事還需告知家中幾位長輩,同他們一起商量。……明日申時,謝某定會派人答覆大人。”
“如此便好。”雲濯頷首,繼而淺笑,“還望公子轉告家中幾位大人——”
他聲音清越如山泉之水,“朝中立足,絕不可與虎謀皮。雲府的大門時刻為謝家敞開,諸位大人若是肯賞雲某臉面……”
“往後不僅是馮春一人,就連同雲某,都願意與謝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