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多時,那宮人就回來了,雙手捧著一個小包袱,想必那裡頭便是甜白釉鳳凰銜珠雙耳瓶的碎片。
宮人將包袱遞給站在書案後的雲濯。
纖長漂亮的手靈巧,輕輕開啟了包袱,裡面正是一堆瓷器碎片。其中有一片顯然是部分瓶底,上頭鐫著“御製福暄閣”的字樣。
楚邕一手支著頭,看著那金色字樣良久才抬眼看了看雲濯。
有些冷厲的眼神落在誰身上都會感到不適。
雲濯微微轉身,對著楚邕微微躬身,這才眉眼和煦道:“這包袱裡,都是些稀碎的瓷片,若非這些賞賜是當時奴親自一件一件擇的,還真不知道……”
他笑意深深,鳳眸看向面色蒼白的楚瑤,“這些碎瓷片,來自那個甜白釉鳳凰銜珠瓶。”
楚嫆嘴角掛起淺笑,淡淡道:“那麼皇姐是怎麼知道的呢?莫非……我宮中,還有皇姐的人嗎?這寶貝碎了,難道……”
楚瑤面色越來越蒼白,掌心已經被自已掐出血來,染在自已火紅的袖口,沒人能看得出來。
“這是在幹什麼呢?”雍容溫婉的女聲突然響起,打斷了楚嫆的話。
楚嫆黛眉微蹙,垂下眼簾,掩蓋了眼內洶湧的情緒。
金色紅紗裙襬嫋嫋打著轉兒從楚嫆側面過去。
北祁皇后張琬。
“皇后怎的來了?”楚邕緩了神色,示意她坐在書案側邊的圈椅上。
張琬臉上掛著雍容的笑,“臣妾今早就聽說,瑤兒要去柔清宮看望嫆兒。正好,臣妾新做了些糕點,想著給嫆兒這孩子送去。”她眸子裡滿是笑意,“沒成想這兩個孩子都不在柔清宮裡,打聽了宮人才知道……到陛下這裡來了。”
“母后……”楚瑤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她深深覺得難堪,還好……母后每次總是能及時幫她,替她解圍。
如此想著,楚瑤心下平復了不少,一雙杏眸沒了方才的害怕慌亂,顧自哼了一聲,繼續居高臨下地看著楚嫆。
“聽說……是因為陛下賞給嫆兒的福暄閣寶貝損壞了?”
楚邕不說話,當做預設。
張琬輕聲笑了笑,“這事兒,瑤兒屬實偏激了。把事情鬧成這樣,還是在兩姐妹之間……”她嗔怪地看了楚瑤一眼,“這自然不對,臣妾定會好好教育。不過……”
她重又把目光投向跪在下面的楚嫆,雖然臉上仍然掛著雍容和藹的笑意,可依舊居高臨下。
“這畢竟是陛下御賜的東西損壞了,嫆兒作為柔清宮的主子,到底還是應該擔起責任,既是下人生了歹心做錯了事,就要嚴加管教。”
楚嫆輕輕頷首,“母后教誨得是。”
張琬溫和一笑,回頭看向楚邕,“陛下也別動怒。嫆兒不是那樣的孩子,這您應該知道。福暄閣的寶貝固然好,可陛下也不要因此傷了嫆兒作為女兒的心。既然不是有意為之,就寬恕這一回吧。”
楚邕淡淡點頭,“聽皇后的。”可指腹摩挲扳指的力度依舊不減。
張琬聞此,眉眼間笑意更濃,“你們兩姐妹,可切勿因此……生了嫌隙。”
楚瑤哼了一聲,偏過頭不願說什麼。
跪在地上的楚嫆聞言起身,向張琬福身,柔聲道:“母后放心,兒臣同皇姐感情甚好,自不會心生嫌隙。況且,”她從袖口中拿出楚瑤送給她的香囊,“這是皇姐今日送與我的。皇姐希望兒臣早日康復,故親自繡了葫蘆香囊,兒臣感動萬分……”
張琬點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神色。
“行了,朕且寬恕了你。日後對自已宮裡的人,定要嚴加管教。此類事情若再發生,朕可就不會輕饒了。”楚邕放緩語氣,盡力把話說得有幾分身為人父的情誼。
楚嫆福身行禮,“兒臣明白,謝父皇寬恕。”
“都散了吧。”楚邕閉了眼,靠在椅背上。
楚瑤眼裡不甘,伸手攬過張琬的胳膊,往外面走。
楚嫆面色有些蒼白,走時連身子都不穩。
雲濯瞧著她左右微晃的身子,嘴角繃緊,拿著奏摺的手都停滯不動。
憐秋正等在殿外。眼見自家主子踉踉蹌蹌地出來,忙去攙著,“公主……您沒事吧?”
楚嫆淺淺笑著,“無妨,不必擔心。”
養心殿內。
“說說,怎麼回事?”楚邕聲音透著疲憊。
“福暄閣的寶貝,朕怎麼可能會賞給他們?”楚邕睜開眼,冷冷盯著一身鴉青華服的男子,目光冷冽似乎能直直看透他。
雲濯鳳眸不失笑意,冷白的手一隻扶著雕龍硯臺,一手均勻地研墨,黑白相襯,美得無錯。
“陛下不是早就准許奴進出福暄閣了嗎?”他聲音磁性,卻又難得放軟,“陛下信任奴,奴也知道那都是陛下件件在意的寶貝。”
話語下整張臉都變得柔和,那雙鳳眸夾雜諸多情緒,竟還有一分嗔笑,顯得妖冶,“可陛下啊……定國公如今繁華不再,犯下重罪,但二位殿下卻是無咎。您知道貴妃娘娘的死對二位殿下打擊極大,公主那日又在雨夜裡跪了那樣久……”
“這樣的賞賜,也只是為了平復二位殿下的心,讓他們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感念陛下的好,掰正他們的心性。知道那胳膊肘,還是要往陛下這裡拐的。”
楚邕皺著眉,“你倒是越發能言善辯了。下去吧,朕要休息。”
雲濯停了手,把硯臺筆墨擺放整齊,行禮退下。
憐秋正扶著楚嫆回了柔清宮。楚嫆額頭上沁出細汗,長睫微微顫抖,她身子這幾年越發弱,單是方才跪了些許時候,再起身後就虛弱許多。
她倚坐窗邊,看著身側棋盤上泛著瑩潤光澤的翠玉棋子。
棋子……
她伸手拿起一枚,放於掌中細細觀詳。
紅豆簪,綰青絲。秀美的脖頸裸露,與臉色一樣蒼白。
心事繁複。
“殿下,雲大人來了。”憐秋進來通報。
楚嫆凝眸,半晌才道:“下去吧。把大人直接請進來,我二人要單獨敘話。”她抬眸,眼中不似往常那般明淨。
憐秋退了下去。
半晌,楚嫆看著鴉青色衣襬跨過高高的門檻。
“殿下。”雲濯手上提著一個紅木食盒,放在一旁的圓木桌案上。
他躬身行過禮後挺直身子,玉琢般的臉上笑意柔和,一雙眼中不自覺泛起關切。
“不知殿下這幾日身子怎樣了……奴特意帶了些芙蓉鑲蘭糕和滋補的參湯過來,殿下……”雲濯煞有介事地說話,沒想到被倚坐窗邊羅漢榻上的人兒打斷。
“雲大人,過來坐。”她扯出笑來,伸出纖薄的手示意他坐在她旁邊,不由他推辭。
二人間只隔著放置棋盤的黃花梨木炕幾。
“大人今日無事?”楚嫆起身,到桌邊親自斟了一杯熱茶,柔柔轉身過來,把茶杯放在雲濯那頭炕几上。
雲濯眸子沉了沉,但仍溫和道:“今日……確實無事。”袖中手已因緊攥而關節泛白。
她坐下來,右手肘撐著炕幾。修長的雙腿併攏曲折,搭在榻上,整個人都斜斜倚在榻上,只留鵝黃色披帛連同衣襬垂在地上。
雖更顯身段纖柔嬌美、玲瓏有致,卻不像刻意為之。
雲濯看到後慌忙移開眼,直直盯著棋盤上零零散散的棋子看。
“既然大人無事,那便陪我下棋吧。”楚嫆臉色蒼白,桃花眸中卻依舊噙著笑意,儘管這笑意不達眼底。
“殿下要下,奴便陪著。”他輕輕回了一句,聲音低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