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暗獄裡滿是腐朽血腥的味道。
雲濯從最深處一間牢房裡走出來,月白的飛魚紋曳撒依舊透著冷氣,只是袖口和下襬處,染了不少血紅。
他拿著一塊細絹擦手,動作優雅從容。白玉般纖長的手指隱隱還有血跡,他鳳眸微垂,鴉羽般的睫毛顫動,步子停在牢房前不動。
“妖,妖孽!……老夫知道的,都,都告訴你!——”
緋色的唇微張,眸間已滿是笑意。他揮手,跟在身邊的雲七便又進到牢房裡去了。
他笑意盈盈,眸子卻漆黑如墨,看不出喜怒。
一路穿過甬道,推開廂房的門,陽光傾瀉下來,照得他身上的血更加刺目。
“督主,督主!”雲九從遠處跑來,氣喘吁吁,面色蒼白。
“什麼事這麼急?慢慢說。”雲濯雙手抱胸,靜靜看著雲九。
“公主失蹤了!”雲九急道。
“宮裡那麼多公主,你指的是哪一個?”
雲濯換了個姿勢,右手把腰間那枚普普通通,綴著斑駁穗子的玉佩摘下來,放在手中細細把玩。
雲九見自家主子不疾不徐的樣子,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容樂公主,失蹤了!”
雲濯手一頓,墨色的眉皺起,鳳眸中暗光浮動。
“什麼時候失蹤的?”
“前,前兩日午時公主出宮去了東華山,之後便失蹤了,柔清宮宮女上報,這才知道。”
“前兩日的事,怎麼今日宮裡才知道?”雲濯冷冷問道,眸子如刀看向雲九。
“這……”雲九吞吞吐吐。
說白了,不就是不受重視、不被在意嗎。
“……她去東華山做什麼?”雲濯鳳眸微凝。
“說是為聖上生辰祈福,去求平安符了,身邊只帶著一個貼身侍女憐秋。”
雲濯的手依舊把玩著那枚玉佩,似乎漫不經心。
可雲九分明看到那修長的手指關節此刻已經泛白。
“聖上怎麼說?”
“陛下……”雲九欲言又止。
雲濯把玉佩重新系到腰上,眸中墨色深重,“還不進宮請旨。”
“是!”
•
楚嫆迷迷糊糊睜開眼,發覺自已坐在一輛馬車裡,那位“慕公子”正對著她閉目坐著。
楚嫆低頭看,發現原本捂住嘴巴的粗布已經沒有了,身上的麻繩不再,只是她的雙手還是被捆在一起——
她身上的衣裳也變了,原本鵝黃色的雲紋紗質廣袖不知被誰換成了珠子褐色窄袖綢緞齊胸襦裙。
楚嫆面色蒼白起來,目光瞥見對面人的玄色衣襬,不免驚疑隱怒。
她的衣服不會是他換的吧?
眼看著對面這人閉目養神,馬車一路顛簸,車軲轆吱呀吱呀的聲音擾得她心神不寧。
楚嫆抿了抿唇,她想言明她的身份,叫這些人明白他們這兩天干了多荒唐的錯事。待她脫險回朝,定要叫他們付出代價,救出那些無辜可憐之人。
楚嫆眸光微凝,紅唇輕啟。
……
誒?!
楚嫆面色由蒼白轉為慘白,任由她怎麼張口,竟發不出一點聲音來,且唇舌張合間,針扎般的痛令她生了冷汗。
她啞了。
就因為那兩個香爐?
此刻她只覺手腳冰冷,麻木的感覺漸漸蔓延開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對面的“慕公子”緩緩張開眼,淡漠的眸子定在楚嫆的臉上。
他緩緩開口道:“別驚訝。昨夜的香就是為了將你們變啞。寧湘侯府最喜聽話懂事、身形耐看的啞奴。”
說到此處,他竟笑起來,開始輕搖手中的那把扇子,“不過等你進了侯府不討喜,就不必在侯府留用做奴……這香藥也只是麻痺了穴道,讓你暫時變啞。”
“當然,不在侯府中做奴,不意味著本公子會放你離開。”
“慕公子”話鋒一轉,眸中多了幾分興味,“你不要心存僥倖。本公子知道你穿的衣裳規制很高,甚至也許是達官顯貴家的小姐……”他身子前傾,扇子一收,扇尾挑上她精緻的下巴,“但那又如何?如今入了灕湘之地,你就是落入了魔掌。縱使你想盡逃脫之法,也跨不過灕水江岸……更何況,如今聖上,根本奈何不了我寧湘侯府!”
他的聲音沉悶陰鷙,帶著森森的寒氣,讓楚嫆百感不適。
她沉下眸,心中思慮萬千。
寧湘侯府,寧湘侯府……
她北祁是什麼時候才有的寧湘侯?
她扭過頭,扇尾便脫離了她的下巴。
“慕公子”微微一愣,眼中生起幾分不屑,“現在已經迫近灕水,任你是高門貴女又如何?便是當朝公主被我侯府擄去,再回京畿亦是痴心妄想!”
楚嫆神色一暗,眸底的怒氣和惡寒愈來愈濃烈。
真是囂張至極!
楚嫆閉起眼,強迫自已鎮定下來細細回想。
她幼時聰慧,在母妃的懇求下,父皇答應讓她去國子監修習了幾年,自然會習史。
這灕湘本是古南晟國的地界。後來先皇南征大獲全勝,滅了南晟,順理成章得到了廣袤的土地。
當時父皇跟隨先皇征戰,也參與到了這南征之中。先皇駕崩、父皇即位後,北祁過了幾年歌舞昇平的日子。
可是灕湘以南有兩個鄰國,早對灕湘之地虎視眈眈。又因著當時還殘餘下來不少不甘心歸順北祁的南晟餘黨,這些勢力便串合在一起騷亂邊陲。
當時父皇身邊有一員得力干將,還是先皇忘年摯交,當年主動請纓前往灕湘平戰亂。
整整兩年,他不負所托,掃清了南晟餘黨,甚至得了敵國十座城池,歸於北祁疆域。
父皇感其大功,敕封其為異姓王,灕湘之地皆是其封地。
但後來,這異姓王在灕湘一方獨大。不僅剝削百姓、大肆斂財,還私養精兵銳騎想要通敵叛國。好在最後其陰謀被及時發現,株連九族,自此不復存在。
寧湘侯就是在之後兩年間被封的。當時封侯的聲勢極其浩大,連她都略有耳聞。
畢竟那可是灕湘啊——富庶,廣袤,蘊藏著巨大的財富。
寧湘侯無疑是一柄插在北祁南疆寒氣森森的利劍。
她皺著眉,垂下頭回想方才這男人說的話。
“如今聖上,根本奈何不了我寧湘侯府!”
綁架拐賣,私販人口,充府啞奴,不屑高門……
楚嫆眸光浮動。
她心裡倒突然不慌了。
跨過灕水,她作為天家女,倒有些想看看這座“年紀尚輕”的寧湘侯府,究竟藏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