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在國內,即便沒有軍隊。
但季闞還是季闞,眾人依然服從他的安排。
喬盛遠、龐明、崇寧還有翻譯官,第二日便進城去找新住處。
幾個女人則在一樓客房裡,給孩子們燒水洗澡。
季闞立在前廳外的迴廊上,對著積雪消融的山巒抽菸。
江統正此時走出來,立在他身邊,與他一起看遠處松針照雪的雪景。
“你怎麼想?”
季闞抽了口煙,煙霧繚繞升騰,沒有言語。
江統偏頭看他一眼,下顎線微點:
“知道,我們得回去,大軍等著,國民等著,沒有臨陣脫逃的選擇。”
季闞夾著菸蒂的手頓住,“珍珍會怪我…”
他一直不敢同駱懷珠說,就是想多給她留下些美滿的記憶。
國難當頭,他是一軍統帥,不能棄卒自保做逃兵。
否則他後半輩子,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人可以貪圖一時的安逸,但君子都會在大義面前做出犧牲。
女人和孩子或許不理解,但他不得不這樣做。
江統嘆了口氣,抬手拍了拍他肩,眯眼眺望遠處,喟嘆道:
“有時候我羨慕你,但眼下這件事,我不得不同情你。”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季闞對駱懷珠的感情是多深的執念。
從他還不懂男女之情開始,駱懷珠就烙在他記憶裡,能調動起他傾盡所有的保護欲。
等他懂得男女之事,就只執著於駱懷珠。
一個女人,有時在旁人看來,除卻美貌沒什麼特色。
但就是在有情人眼裡,無可挑剔無法取代。
以前江統瀟灑不羈放浪自由,不懂季闞的執念和鍾情,甚至覺得可笑。
現今他隱隱懂了。
但這世上,他找不到這樣一個人。
譬如他會一輩子記得孟蔓,但絕不會為了她守身如玉。
譬如他會傾盡所有待季雲珊母子,卻做不到像季闞待駱懷珠一樣矢志不渝。
他甚至不願意再費心力,去打動她或是強迫她,若季雲珊依然不願跟他過,他也尊重她的選擇。
無論季雲珊是離開還是改嫁,他不會加以干涉,若往後遇到自已喜歡的女人,也做好了另娶的準備。
他大約明白,感情上來說,他永遠更愛自已。
兩人靜默許久,江統神緒複雜。
一支菸抽完,季闞垂目碾滅菸蒂,淡淡瞥他一眼:
“還有什麼遺憾的事,儘早了結,等雪化完,我們就走。”
江統緘默不語,半晌後,當先轉身回了屋裡。
*
春日獵獵,積雪消融的很快。
在草木間幾乎看不到雪色的四月,眾人搬到了靠近碼頭的繁華地段。
新房子裝潢富麗,上下三層,像一座法式小宮殿,比季闞在奉城兵府司建的洋房大了不止兩倍。
樓上樓下二十多間房,足夠住,後院草坪綠茵繁茂,還有兩排供傭人住的連房。
出門交通便利,街上車水馬龍,賣什麼的都有。
“…離醫院只有幾分鐘的路,很方便。”
夜晚,季闞擁著駱懷珠立在臥房窗前,給她指了指遠處紅色的十字架。
駱懷珠歪頭看他,“方便?誰會動不動去醫院?”
季闞淡笑垂目,“女人和小孩子都體弱,孩子又很皮,總有可能磕著碰著,誰小時候不害病?還是以防萬一的好。”
駱懷珠想了想也是,便笑了笑沒說什麼。
兩人相擁而立,都沒再開口,夜色逐漸寂靜。
窗外街道上最後一盞路燈熄滅時,季闞伸手卡上了厚重窗幔。
他自身後擁緊懷裡人,俯首吻她耳鬢,面頰,溫柔薄唇,沿著纖細玉頸,滑落到雪白鎖骨處。
駱懷珠輕喃抵抗,“癢…”
一隻大手剝下她睡裙寬大衣領,放肆潛入單薄衣料下,不容置喙地噙住她唇。
駱懷珠靠在他懷裡,被迫昂頸,呼吸斷續停滯。
男人貼住她耳廓,啞聲詢問:
“珍珍,你喜歡不喜歡這裡?”
駱懷珠指尖揪緊垂落的窗幔,勾扯出繃緊的弧線,語聲帶著發顫氣音兒。
“嗯…喜,喜歡”
“…喜歡就好。”
季闞沒再多言,徹底扯落她身上睡裙,將人打橫抱回床上。
新換的床墊柔軟而有彈性,兩人交疊糾纏,整夜不歇。
駱懷珠覺得自已只差被他拆碎了,再揉成一團,再嵌入他胸腹間。
這種肆意妄為的繾綣,她根本無力招架。
最後何時睡著的,都不清楚。
卻不知她睡後,季闞卻是徹夜未眠。
黎明到來前,他倚靠在床頭抽一支菸,大手撫在女人發頂,將她凌亂披散的長髮輕柔撥到一側,露出那張姣好容顏。
他深深凝視許久,在菸蒂燙手時將其碾滅在床頭櫃上的玻璃菸缸裡,而後掀開薄單翻身下床。
季闞坐到窗前,長腿交疊,一本筆記本置於膝頭,藉著晨曦微光,筆走游龍在本子上寫一封信。
這是駱懷珠的日記本,一共三本。
他這個冬天將她三年半來寫下的日記,翻看了無數遍。
前面兩本他要帶走,這未寫完的第三本,給她留下。
等她醒來,翻開這本日記,就能看到他的留信。
人在分別之前,情緒紛雜,很多話無法一次性言之於口。
季闞只能以這種方式留下來,告訴她,無論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自已心裡永遠記掛她們母子。
或許是一年,兩年,又或者三年五年。
他總有一天,會與她們母子重逢。
珍珍,你可以等我,我自私的感情迫使我就算是經歷生離死別,也依然希望與你生同衾死同穴。
我不會再與你斷聯,因為無法承受失去你和安康的後果。
當我的處境安定,尋找到更安全,距離更近的棲息地,會第一時間接你們團聚,再也不跟你分開。
等我。
*
季闞走的無聲無息,沒有通知,沒有告別。
跟他一起離開的,還有江統和龐明。
留給駱懷珠的,只有一篇信。
她醒來時捧著攤開在床頭的日記本,迷迷糊糊看清上面字跡,下意識往下看,意識才漸漸甦醒。
看到最後,駱懷珠整個人愣住。
心頭浮起茫然、空落,隨後是無邊的沉默和死寂,竟然沒有生出一丁點的惱火和怒意。
她撐著手緩緩坐起身,看向窗外亮起的天色,彷彿只是做了一場夢後醒過來,眼神怔怔發呆,許久都沒回過神。
不知多久,直到安康來敲門,在門外大喊,她才下床穿戴好衣物,過去給兒子開門。
接下來幾天,駱懷珠的平靜感染了所有人。
沒有人問她關於季闞離開的隻言片語,一切都井然有序,日復一日地度過。
又過了半月,也是一個早上,喬盛遠和薛瓊霜在用過早膳後,帶著女兒跟眾人辭別。
他們坐上前往倫敦的郵輪,去尋找喬家三口人。
出發前,薛瓊霜抱著駱懷珠約定:
“我到了就給你寄信,要記得回信,好嗎?”
駱懷珠含笑點頭,“嗯,我會的。照顧好念念,一路平安。”
薛瓊霜一陣鼻酸,“你也照顧好自已和安康,我一安頓下來,找到念念祖父祖母,會帶他們回來看你。”
“好,我等著,快去吧。”
送走喬盛遠和薛瓊霜,家裡好似又冷清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