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繼續著她的“勞改”。在同事們的眼裡，她雖然是個頂漂亮的姑娘，但是幹活兒實在、不惜力氣，為人又很真誠，所以大家都很尊重她。

一個平常的下午，鹽庫裡照例在進行著一場人與鹽的搏鬥。這裡沒有偷懶耍滑，沒有說笑，只有一群年輕人的揮汗如雨，鐵鍁插入鹽堆的咔嚓聲，和粗鹽落地的噼啪聲。

“小棠！”

海棠耳朵裡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這聲音很不真切，彷彿是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海棠疑惑地抬起頭，見一個胖保安帶著一個學生模樣的男青年站在鹽庫外面。那青年上身穿著一件藍色連帽衫，下身配一條發白的牛仔褲，身後背了一個精緻的雙肩包。

男青年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裡，像一道光，照亮了這個簡陋灰暗的庫房。

是芮歐！

海棠的心臟猛地收縮，耳朵翁翁作響。她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日思夜想的人兒就這樣站在了她的面前。

海棠的大腦瞬間卡頓，手也不聽使喚起來，鹽粒跟著鐵鍁從半空中掉到了地上。很快她便回過神來，再次把手中的鐵鍁鏟了下去，恢復了原先的節奏。

委屈、難堪混合著一絲憤怒湧上了海棠的心頭。芮歐，你為什麼要找到這裡來？你把我留在記憶裡就好了啊，你為什麼要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呢？

其實也無所謂，走到今天這一步，自已已經不可能再和他有什麼關係了……

“小夥子，今天我可是特批你進來的，你在這裡不能亂跑亂動。這裡是廠區，高溫高壓，跑冒滴漏，一不小心可是要出人命的！”胖保安囑咐完了芮歐，一面又對李班長說：“老李，人交給你了，注意安全啊！”

“謝謝您。”芮歐有禮貌地向胖子保安致謝，胖保安揮了揮手，向老李打了個招呼就回去了。

所有的眼睛都好奇地打量著芮歐，然後又看向了海棠。海棠沒有抬頭，她手中的鐵鍁不斷地剷下，後拖，揚起，再一次剷下，後拖，揚起，面前的鹽堆也不斷地落了下去，她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李班長見海棠沒有反應，便主動招呼芮歐：“小夥子，你先到那邊坐著等一下吧！”

“嗯，好。”芮歐微笑著點頭答應，他順著李班長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鹽庫的北邊擺了一張桌子和幾個方凳，便踩著鹽走了過去，在桌前坐了下來。

這張桌子是倒鹽班的餐桌，上面擺了十幾個水杯，幾乎個個都碩大無比，且杯身沾滿黃色的汙漬，另一邊，各色的毛巾橫七豎八地堆在方凳上。

芮歐一眼就認出了海棠的那一個。

海棠用的還是上學時的杯子，粉紅色的杯身透亮乾淨，上面繫了一條紅色的矽膠掛繩，杯子邊上放著一方雪白的毛巾，毛巾角上用綵線簡單地繡了一個“棠”字。

在一片髒亂差中，這一杯一毛巾異乎尋常地乾淨整潔，因此格外顯眼。

芮歐伸手把海棠的水杯拿了過來，無比愛戀地撫摸著，似乎再一次摸到了海棠白皙柔嫩的手。

已經幾個月不見，走進鹽庫的那一刻，芮歐簡直不敢相信，面前這個裹在灰色工作服裡，正揮舞著鐵鍁的姑娘，就是自已心愛的小棠。

芮歐和海棠只隔著一堆鹽。他走了好遠的路才見到她，他現在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

芮歐低頭看著手錶，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流走。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海棠在那裡埋頭苦幹，自已卻無法上去拉起她的手，甚至把她抱在懷裡。

唯一令芮歐感到安慰的是，過去的海棠一直是文靜、優雅的，甚至帶著一絲孱弱，但是眼前的海棠卻力量感十足，英姿颯爽。

海棠像平常一樣鏟著鹽。從芮歐來到這裡，另外的十多張鐵鍬就心照不宣地慢了下來，大家暗暗地打量著這兩個安安靜靜的年輕人，期待著有什麼故事發生。

眼看著大家幹得懈怠，李班長沒有催促，他一個人加快了速度。時間過得很慢，鹽堆終於一點一點地見了底。

“今天就幹到這裡，值日生清理一下衛生，大家下班吧。”李班長終於發了話——下班了。

每一個人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們收了鐵鍁，把自已手裡的工具歸位，然後拿了自已的水杯毛巾，到更衣室裡換下工作服，下班回去了。

兩個值日生去屋裡各取了一把掃帚，打掃起了路上灑落的碎鹽。

“小夥子，下班了，一起走吧！”李班長覺得芮歐自已在那裡很冷場，就特意和他打了個招呼。

“再見師傅，謝謝您！”芮歐站了起來。

每一個人都等著海棠和那個帥小夥說話，好判斷他們的關係，但是海棠一直有條不紊地收拾著，直到他們都走了才朝芮歐走了過來。

“小棠！”芮歐迎了上去，熱切地呼喚著海棠。他看到面前的人兒比以前壯實了很多，面色紅亮，一揪頭髮粘在汗溼的臉上，眉宇間透著凜然的豪氣。

那兩個值日生一直在朝他們瞄著，兩個人相隔如此之近，他卻無法把海棠拉進懷裡。

“咱們走吧！”海棠過來拿起自已的杯子和毛巾，轉身就走。芮歐便跟著海棠走出了鹽庫。

正是下班時間，灰撲撲的人群像潮水一樣朝大門湧去，高大帥氣的芮歐吸引了無數好奇的目光。海棠和他保持著一人的距離，兩人一直走到了海棠的宿舍。

其他三個姑娘都在，她們已經從伙房裡打了飯回來，正準備開吃。見到海棠，大家停下了手裡的筷子，訝異地看著她帶著一個帥哥進來。

“我的高中同學。”海棠不卑不亢，自自然然地向她們介紹著芮歐，又和芮歐說，“這是我的室友。”

芮歐友好地和姑娘們點頭打招呼。

“真帥！”喬冰瞪著眼睛，用口型誇張地對海棠說。

海棠只是淺笑了一下作為回應，她招呼芮歐坐下，又拿杯子倒了水遞給芮歐，芮歐喝了一口，眾目睽睽之下，芮歐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如何張口。

“小棠，咱們出去走走吧！”芮歐站起身來。

“嗯。”海棠也站起身來，兩個人走了出去。

屋裡的三個姑娘面面相覷。喬冰骨碌著她大大的眼睛，神秘地問道：“姐姐們，你們猜，這個帥哥是誰？”

“海棠的男朋友。”雨蘇篤定地說。

“才十八就有男朋友，難怪考不上大學。”莊菲一臉刻薄。

“莊姐，你怎麼這樣說海棠呢？你不也沒考上大學嗎？”喬冰為海棠打抱不平。

“咱三個都一樣，只上了個職高，哪裡有大學考。海棠讀了明德那麼好的高中，落榜了不去復讀，卻跑到這裡來當工人，依我看，不是她家家境太差拿不起復讀費，就是她早戀貪玩不務正業。”

雨蘇也覺得莊菲的話對海棠很不公平，就說：“我看這個小夥子挺出色的，海棠長得那麼漂亮，就是家境不好將來也能找個好物件。”

莊菲撇嘴，“找物件找物件，還沒吃夠男人的虧？”

雨蘇一下子閉了嘴，低頭吃飯不再說話了。

海棠和芮歐相跟著著出了大門，一路向西走去。

萬越化工在市郊，再往西，就是村莊了。此時已是初冬，莊稼早已經收割，路邊的野草也已經結過了種子，原野上一片枯黃。

芮歐和海棠並肩走著，誰都沒有說話。

突然，芮歐回過頭，一把把海棠拉進懷裡，緊緊地擁抱著她，“小棠，我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