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海棠覺得姚得意這幾天看自已的眼神越來越不對,說起話來也陰陽怪氣。海棠本來對她就不親近,便避之唯恐不及。這天下了晚自習,海棠剛進門就看到姚得意坐在沙發上,海棠還未開口,姚得意就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問道:“海棠,最近學習怎麼樣?”
“還行。”海棠低頭解著鞋帶。
“你可是要好好學習,精力要用在學習上,你腦子笨一些,不要胡思亂想。”姚得意起了個頭,想好好地教育海棠一下。
一聽到姚得意又說自已腦子笨,海棠立刻渾身都處於牴觸狀態,她三下兩下把球鞋脫掉,“我腦子笨,你不要和我說了,我聽不懂。”然後換上拖鞋,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砰的一下關了門。
“這死孩子真是不聽管教。”海棠聽到姚得意在外嘟囔。
第二天早晨吃飯的時候,姚得意見海棠躲著自已,便轉頭看著老駱,邊說邊使著眼色,“老駱,我們局裡有個同事,昨天聽她說,她家女兒讀高一,這孩子竟然早戀了。”
老駱“唔”了一聲。
姚得意拿腔拿調地說:“早戀的危害可不淺,影響學習不說,對身心健康都不利……”
姚得意說得極其生硬,海棠聽出她是說給自已聽的,便趕緊大嚼大咽,吃了幾口飯就撂下筷子上學了。
“早戀。她真是想多了。”路上,海棠邊蹬車邊在心裡對自已說。
“我哪裡會早戀呢?我只是單方面地喜歡他,他又不可能喜歡我,而且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喜歡他。
我和別人不一樣,任何男孩,知道了我的實際情況都不會喜歡我的。
更何況是芮歐,他那麼優秀,他更不會喜歡這樣的一個我。
我生過很重的病,頭腦愚鈍,連我的親媽都說我笨。我性格敏感自卑,而且我從小沒有在父母身邊生活過,現在即使回到父母身邊了,我也不會和他們相處,我缺乏這種能力……
海棠越想越感到沮喪,優秀的芮歐給了她甜蜜,更給了她自卑啊。
姚得意一直沒有找到教育海棠的機會,這一天終於逮到早上出門去上學,趁著門還沒關上,便跟在後面喊:“好好上學,別整天學些什麼歪詩,什麼開花的樹,什麼求佛的!”
海棠的腦袋嗡了一聲,這明明是自已前一天晚上剛在日記上抄寫的《一棵開花的樹》!姚得意說的如此精準,難道她偷看了自已的日記?!
為了證實自已的懷疑,海棠試探著把日記本的封面和當前頁上放了花瓣,只要她動過,這個花瓣就會掉落,而且不易察覺。
海棠做好了標記,放學回來,立刻就發現,日記確實被動過了。
一連幾次,她都發現,日記被動過了,而且有時候,老駱並不在家。
聯想到姚得意的陰陽怪氣,還有她說的“同事的女兒”,還有“歪詩”,海棠確定,姚得意真的偷看了自已的日記!
原來自已竟然在裸奔,原來自已的點點滴滴,她都是心知肚明的。
海棠羞憤不已。她猜測姚得意一定有一把自已抽屜上的鑰匙,然後趁著海棠上學的時候進出房間,偷窺自已的日記!
“媽,你動過我的抽屜嗎?”海棠找了個機會試探著問她。
姚得意回答得斬釘截鐵:“沒有啊,我根本就沒有你抽屜的鑰匙。”
海棠輕笑了一聲,“你把我房間門上的鑰匙給我,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不要進我房間。”
“那怎麼行!”姚得意一下子警惕起來:“你想搞什麼?有什麼秘密要把門鎖上?”
“既然是我的秘密就不能告訴你。你能不進我的房間嗎?”
“你那個學習桌上也有我的抽屜,你把門鎖了,我怎麼取東西?”
“你把你的東西都拿到你自已的房間裡去。”海棠給她提建議。
“那不行,我這邊放不下。”姚得意一口回絕。
既然姚得意不承認,海棠想直接找到這把鑰匙。
週日下午放假,海棠到衛生間裡洗衣服,見姚得意在泡腳。她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舊浴袍,腰裡鬆鬆垮垮地繫著一條布腰帶,膝蓋下面露出兩條肥壯的雪白的小腿,像日本動畫片裡的胖武士。
她這樣一副尊容海棠是第一次見--即使在最熱的夏天,她也穿著褲子扎著腰帶,腰帶上面掛著一串鑰匙。
海棠瞥了一眼,見她的褲子搭在臥室的椅子上,她的永遠不離身的鑰匙就掛在褲子上。
海棠靈機一動,抱起她的褲子到了自已的臥室。
海棠迅速從一串鑰匙中找到三把和自已的鑰匙同樣的黃銅鑰匙。
自已的抽屜在最左邊,她拿出最左邊的一把鑰匙,試了一下,竟然順順利利地插進了鎖孔,逆時針旋轉,一圈,兩圈,咔嗒一聲,鎖開啟了。
還有兩把鑰匙,海棠忍不住好奇,索性也拿了出來,另外兩個抽屜也開啟了。
海棠萬萬沒有想到,那兩個抽屜竟然都是空的!姚得意撒了謊!她到海棠房間只是為了偷窺她的日記而已!
“我的褲子呢?”
海棠還沒來得及取下最左邊這把鑰匙,姚得意就喊著找褲子了,海棠趕緊拔了鑰匙,抱著她的褲子送了回去:“你這個褲子不要洗嗎?我是從椅子上拿的。”
“哪裡要洗,我就泡個腳而已,這褲子是今天剛換的。”姚得意不滿地說,“我的衣服不要你管,你只洗你自已的就好了。”
海棠把那些換下來的衣服扔進洗衣機,心裡盤算著怎麼樣拿回自已的鑰匙。
和她商量是行不通的,只能找機會偷偷拿回來。
等了幾天,沒有得空。
又一個週末的中午。姚得意關在臥室裡寫稿子,老駱上班,海棠熱了飯菜。
“媽,該吃飯了--”海棠喊她,她沒有聽見,海棠又喊了一遍,還是沒有聲音。
姚得意臥室的門沒有關,海棠推開走進去叫她,才發現她睡著了。
海棠看到桌子上擺著幾份紅標頭檔案和一摞稿紙,鋼筆放在稿紙上,她應該是昨天晚上趕稿子熬夜了吧,海棠想。
姚得意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衫和一條灰色的麻料西褲,臉朝外,側身躺在床上,嘴巴微張,眉頭蹙著,鼾聲如雷,看樣子睡得很深。
海棠還是習慣性地看向她的腰裡--沒錯,那一串鑰匙就明晃晃地躺在那裡。
她系的是一條纖細的深褐色牛皮腰帶,鑰匙就用一個銀色的扣環掛在腰帶上,海棠只要彎下腰,一伸手就能夠的到。
“把我的鑰匙偷回來。”海棠站在她面前盯著她的臉,被自已突然冒出來的瘋狂念頭嚇了一跳。
海棠試探著伸出手去拍她,她竟然沒有醒--或許是自已太緊張,手根本就沒有碰到她的身體吧。
“幹吧!”有個聲音對海棠說。
“幹就幹!”海棠聽見自已在心裡說。
海棠把心一橫,輕輕地伸出手去,一把將那一串鑰匙全部攥在手裡--這樣鑰匙就不會嘩啦嘩啦地響。
海棠屏住呼吸,斜眼睛掃了一下姚得意的臉,她還是閉著眼睛,呼嚕聲也沒有停。
海棠嚥了口唾沫。她用拇指用力一捏,那個釦環就開了一個口子,恰好能把鑰匙環取下來。她於是彎下腰,兩隻手一起取下了鑰匙,迅速回到自已房間。
海棠找出那把黃銅鑰匙,輕輕地插入抽屜試了試,是它。她把那把鑰匙迅速取下來,放在枕頭下面,又回到姚得意的房間,如法炮製,把她的鑰匙掛了回去。
姚得意還在酣睡,完全不知道她的鑰匙就這樣少了一把。少的還是“偷窺之秘鑰”。
海棠回到臥室裡,鼻尖和後背出了一層汗。她在椅子上呆坐了很久,又後怕又痛快。
那種心情,海棠琢磨著,就是做賊的心情--甚至是殺了人的心情。
她打了個哆嗦。
第二天早晨上學的時候,那把倒黴的鑰匙就被海棠扔進了樓下的垃圾箱。
現在,姚得意再也不能偷看海棠的日記了。海棠上學的腳步輕快了不少。
兩天後,放學回家,海棠發現,一把嶄新的銅鑰匙擺在桌子上。姚得意正在寫材料,聽見門響,她從稿紙上抬起頭:“小棠,你抽屜換鎖了,這是新鑰匙。”
“為什麼換鎖?”海棠莫名其妙。
姚得意神秘兮兮地說:“我丟了一把鑰匙,我懷疑咱家是被什麼人盯上了,我把家裡門上和所有抽屜的鎖都換了,要確保安全。呶,這把鑰匙是你抽屜上的。”
海棠哭笑不得。她立刻明白了,姚得意又去偷開她的抽屜了,沒有找到鑰匙,就懷疑是有什麼小偷, 於是換掉了家裡所有的鎖!
而且她還是天天來開海棠的抽屜,所以這麼快就發現鑰匙“失竊”了。
海棠感到姚得意的眼睛時刻在掃視著這個房間,其實她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地方,不要任何人來打攪,哪怕只有一個抽屜呢。
但是姚得意把手伸到這個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海棠覺得姚得意希望把她這個女兒變成一個透明人,隨時可以觀察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不軌的行為甚至想法。
海棠感到憤怒、無奈,感到這裡不像自已的家,為了保護自已的秘密和尊嚴,海棠只得把日記本放在書包裡,每天揹著上下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