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們四個人就不見了人影，偌大的山裡，只剩海棠和芮歐兩個人。
周遭一片寂靜，狹窄的小道上，只聽見微微的風聲和遠處的鳥叫。
海棠的虛弱的體質很快就現了原形，不一會兒她就氣喘吁吁，汗出如漿了。芮歐和海棠一前一後地走了一段，眼見她實在跟不上，只好停下來等著。
“怎麼樣啊海棠？”芮歐從路邊折了一根枯樹枝，無聊地左右敲打著。
“挺累的。”海棠抬起袖子擦汗，“我第一次爬山。”
“第一次爬山？難怪你跑步那麼差，你運動可夠少的。剛才咱們爬的這一段是最平緩的。”
海棠仰起臉看向山頂那座紅色的小廟，那麼高，那麼陡，心上不由愁雲密佈，唉，今天不該來逞能爬什麼山的。
“不過也沒關係啦，”芮歐把手裡的枯枝扔掉，把海棠的揹包拿過來背在身上，“中午前到山頂就行，反正咱們也是倒數第一啦。”
芮歐說著就放慢了速度，和海棠並肩走起來。兩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離芮歐這麼近，海棠又想起了被他帶著跑的體育課了。
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芮歐覺得慢得無聊，海棠卻累得氣喘吁吁。
一座幾乎是直角的崖壁矗立在面前。海棠看了一眼，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汗又冒出來。
“你等一下，我先上去。”芮歐把身後的兩個揹包往後一推，然後抓住腳下的石頭，手腳並用，小心地向上攀爬。
望著芮歐的背影，海棠心裡直哆嗦。芮歐爬上了一人高的崖頭，站到了一塊平地上，把身上的包放下來，然後又回到崖邊，蹲下身去，把手遞給海棠：
“來，抓住我的手！”
這是一隻男人的手，豐滿，紅潤，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心裡幾條簡單的紋理清晰可見。
海棠的臉一下子紅了。長這麼大，雖然不是刻意講究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但是從來沒有和一個男孩單獨走過路，更沒有牽過手啊……
海棠猶豫著不敢去拉，抬起頭來，芮歐正不容置疑地看著她，等著她把手遞給他。他的眼睛很亮，臉上微微泛著紅光。
他真帥。
海棠的腦袋轟然一響，心臟莫名地沉了下去，呼吸突然就停滯了。就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把手給我！”芮歐又重複了一遍。
海棠慌忙垂下眼睛，茫然地手遞給了芮歐。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她屏住了呼吸，用了吃奶的力氣，終於戰戰兢兢地爬上了山崖。
上面是一塊平地，地勢開闊。海棠四處一望，忍不住驚叫一聲：“太可怕了！這山崖都看不到谷底！”
“這就是爬山的樂趣！”芮歐找了一塊圓石坐下來，拿出水杯喝了幾口水。又從包裡拿出海棠的保溫杯遞給她：“累了吧？來，喝點水。”
海棠接過水杯，在芮歐身邊坐下來，小小地喝了幾口，心中猶如小鹿在撞。
群山在面前起伏著，溝壑深不見底，芮歐眯起眼睛向遠處看去，一副心曠神怡的樣子。
海棠捋了捋馬尾辮，把胸前的頭髮揚到腦後，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你的頭髮好長。”芮歐驚奇地盯著海棠的長髮，“這麼長，要留很多年吧？”
海棠把帽子摘下來扇著風：“嗯，我從上小學就留長頭髮。”“你之前為什麼不跟著父母生活呢？”
該怎麼回答呢？說我的母親不喜歡我？說我有病？好像都不合適。海棠猶豫了一下說：“我父母工作忙，我住在祖父母家裡。”
“你是留守兒童啊。”芮歐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嗯。”海棠臉上一灰。
芮歐似乎看出了海棠的不自在，忙改口說：“頭一次見女孩子留這麼長的頭髮，挺好看，真的！”
海棠笑了笑，繼續拿帽子扇著風。
“聽斯亮說你還有個弟弟？”
“是，你呢？”
“我有個姐姐。”
“真好，我也想有個姐姐呢。”海棠真心羨慕，要是有個姐姐，就不會寂寞了。
“我有五個堂姐妹，一個親姐。”芮歐又仰頭喝了幾口水，懶洋洋地說道。
“真的？”海棠大為驚訝，“那你堂兄弟幾個？”
“就我一個。”
海棠噗嗤一下笑了。六個姐妹圍著一個小男孩芮歐，多麼陰盛陽衰的畫面。
“你的名字是誰起的呢？”
“我爺爺。他覺得好男兒志在四方，所以給我們按照世界地圖起的名字。”
“那我猜猜你們的名字。”
“好啊。”
海棠連續猜出了芮亞，芮非，芮美，“芮拉”，“芮澳”，“芮中”則猜了很多次，海棠猜得亂七八糟，兩人都笑得不行。
“你等我一會。”芮歐突然站起來，向山上走去。
在他們左手邊的峭壁上，開著一叢枚紅色的杜鵑花。這個山上的杜鵑很少，這是他們上山後看到的第一叢杜鵑花。
“哎，別過去，危險！”海棠緊張地叫起來。
芮歐沒有回頭，他朝著杜鵑花小心地攀爬上去，爬到足夠近了，他就抓住邊上的一棵松樹，試探著輕輕地去夠那叢花，山崖那麼陡峭，只要重心不穩，就會墜落下去。
海棠想起那個墜崖的小學生，不由渾身戰慄。她捂著嘴，眼睛卻忍不住緊緊地盯住掛在懸崖上的芮歐。
芮歐的手一點一點地靠近了花……海棠嚇得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時，芮歐已經拿到了花，他靈巧地一躍，從松樹上跳了下來。
海棠撫著胸口：“你嚇死我啦！”
“海棠，送給你！”芮歐頑皮地笑著，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
“真漂亮！”海棠把花接過來，驚魂不定，“你不該去採的，太危險了！”
“沒事兒。”芮歐大咧咧地坐下來，又拿起水喝了起來。他的臉上有一點汗溼，亮晶晶的。
就在這一刻，就在這個春山上，海棠確定，有一種東西就這麼產生了。它像一道閃電，無法預測無法拒絕地突然而至。
彷彿被誰施了魔法，突然之間，海棠覺得，面前的芮歐變得陌生了。他的聲音，他的臉龐，都蒙上了一層曖昧不明的東西。
這種東西，就是“喜歡”。
喜歡上一個人是瞬間的事情，是化學變化。是質變。
海棠撫弄著手裡的花，艱難地去分辨這種感覺。
“現在不累了嗎？咱們走吧！”芮歐沒心沒肺地站了起來。
“嗯好。”海棠跟著站起來，一面小心地把花別在揹包上。
海棠跟著芮歐飄飄忽忽地走著，艱難地調整著自已的呼吸。每爬上一小段，就會迎來一個陡坡，芮歐就會自然地拉著她的手，海棠也沒有再拒絕。
一路上，芮歐有說有笑，海棠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看上去似乎有些冷淡，其實大腦已經被突如其來的戰慄搞得飄飄忽忽，無法從容地思考應答了。
兩個人終於到了山頂的石仙寺，其他的四個人早已在山門前等著他們，一見面大家就歡呼起來。
“我們第一！”安然振臂高呼。
“我們第二”王子貝緊隨其後。
“我們第三！”芮歐高舉雙臂。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只有斯亮的神情有些落寞。
“海棠，你該不是被芮歐背上來的吧？怎麼這麼長時間才上來？”安然跳上前去接海棠。
“山太陡了，她不大敢爬。”芮歐大咧咧地說。
海棠很害怕被誰看出異樣，自已心裡的秘密該不會在臉上留下什麼印記吧？
安然和王子貝的頭上各戴了一個杜鵑花環，顯得神采奕奕。
“哎呦，你們戴上花環了？來吧海棠，我也給你編一個。”說著，芮歐把插在海棠揹包上的花拿出來，幾下子就編了一個小花環。
“戴上！戴上！戴上！”安然和王子貝、紹林拍著手掌起鬨。
芮歐走過來，大大方方地把花環戴在了海棠的頭上。
“拍照啦拍照啦！”安然拉著海棠和王子貝跑到她們早就踩好點的地方。
斯亮把相機調好，然後飛快地跑了回來，大家拍了唯一的一張合影。
三個戴著花環的女孩子半蹲在前面，三個男孩手撐著膝蓋俯身站在後面，每個人都開心地笑著，一張張笑臉青春勃發。
六個人一起遊了石仙寺。
這是一個小寺廟，儘管是明朝所建，歷史悠久，但是香火併不旺。
他們曲曲折折進到大殿，見一個老和尚正襟危坐，在一張大紅紙上拿毛筆抄寫帖子，一個小和尚在邊上伺候。外頭兩個年輕和尚正搬著箱子，裡裡外外地打掃整理。
幾個人花了20塊錢請了一炷香，一個一個虔誠地拜過菩薩，許了願。
到了午飯的時間，安然和王子貝張羅著把食品和飲料放到桌布上，大家圍成一圈吃吃喝喝，安然王子貝快樂得像兩隻小鳥，一路嘰嘰喳喳，王子貝對海棠的戒備輕了很多。紹林和斯亮殷勤地伺候著給大家切面包，倒飲料，削水果。芮歐依舊是沒心沒肺地說說笑笑。
只有海棠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我喜歡上了芮歐。”這個可怕的念頭把她自已嚇壞了。
下山的時候每個人的揹包都幾乎成了空的，大家步履輕快。王子貝照例黏在斯亮身邊，心虛的海棠主動拆了配對，來到安然這裡。
安然和王子貝一直處在亢奮狀態，她們兩個不斷追逐打鬧，海棠只好安靜地跟在後邊。
一路上，海棠不斷地把自已那隻被芮歐握過的手握緊又鬆開，似乎芮歐的溫度還在，這隻手放在哪裡都顯得彆彆扭扭。
芮歐一路樂樂呵呵，他的瀟灑真的很遲鈍，完全沒有注意到海棠的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