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陳兵邊境做出一副隨時都有可能揮師南下的準備,這其實就是在向宋朝發動心理攻勢,目的就是要讓宋朝乖乖聽話,甚至是讓富弼這一次直接就過來在割地的檔案上簽字畫押。但是,宋朝也不是吃素的,按富弼不久之後的話來說,我大宋也是提封萬里之疆的大國且政通人和,我們立國已近九十年,不是被嚇大的。
面對遼國方面在軍事上表現出來的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宋朝方面也隨即針鋒相對地選擇了予以強硬回應。首先,宋朝方面在這年的五月將剛剛在河東地區立下赫赫戰功並將西夏勢力徹底逐出國境的張亢調往了河北,而且他將要前往履新的地方還是戰略位置極為重要的高陽關。
數日後,原本駐守澶州的王德用被緊急召入京城,宋朝正是在這個時候決定由他全面主導河北境內的軍事戰備。於是,王德用在數天之內連續在軍職上獲得升遷:澶州知州、真定府和定州路都部署、宣徽南院使兼判成德軍、判定州兼河北三路都部署。至此,王德用成為了河北境內宋軍的最高統帥,而他的帥府則設在了定州。
澶淵之盟時,王德用的父親王超也是河北諸路宋軍的主帥,而他的定州大營所擁有的兵馬總計超過了十萬,但王德用這個時候手裡只有六萬人,而且還是從沒上過戰場的和平兵。為了能夠讓這些人儘快熟悉各種戰法和陣法,王德用親自上陣給他們當起了總教頭。
當年,北宋的另一位名將李繼隆也是與如今的王德用一樣在被壓制和雪藏多年後突然被委以救國的重任,他當時所接手的也是一支新軍,但就是這支新軍經過李繼隆幾天的調教卻能在澶州城下硬生生地將前來主動挑戰的遼軍給打得狼狽潰逃。同樣,對於此時的這些宋軍將士們而言,當王德用成為了他們的統帥並親自站在他們的跟前時,這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和意志上的鼓舞和激勵。年未弱冠之時就隨父親遠征党項並以五千騎兵在三日之內與李繼遷的數萬騎兵大小鏖斗數十戰且每戰必勝,王德用單單只是憑藉這份履歷就足以鎮服全軍,那就更別提他還曾經在最高軍事機構樞密院裡執掌兵權。
王德用到達定州親訓將士,不過旬日之後他就讓這支軍隊迅速地形成了戰鬥力,而且這支軍隊可謂是在短時間內就形成了自己嚴明的紀律,其軍紀之嚴堪比後來岳飛的“岳家軍”。我們何出此言呢?由於這六萬人是因時局的突變而被臨時被緊急部署在了定州,因而他們只能分散寄宿在定州的各戶民居和酒肆當中,整個定州幾乎每家每戶都住進了士兵。王德用明文規定手下將士不得擾民,而且要將百姓當做菩薩一般去敬重,否則軍法從事。令人稱奇的是,在這期間竟真的無一起軍士擾民事件發生,別說是動手打人,就連大聲喧譁吵鬧這種事都沒有發生過。
作為一名曾經的共和國軍人且在執行任務期間有過借宿民居經歷的人,請恕我直言,這種事別說是在宋代,就是在現在也堪稱奇蹟,要知道這可是六萬大軍而非數百數千。具有此等軍紀的軍隊,其戰鬥力絕不會差到哪裡去。
遼國人當然不會無視宋軍在定州的大規模集結以及頻繁進行的軍事演練,他們派出了間諜千方百計地想要刺探到宋軍的情報。這自然沒有逃過宋朝人的眼睛,於是有人請求王德用在定州大舉抓捕遼國的間諜並直接斬首示眾。然而,王德用卻另有打算,他就是要利用這些遼國間諜為己所用。
次日,王德用直接將六萬大軍全部拉出城外在平原曠野中進行公開的軍事演練,而且演練的科目還大多與進攻相關,這其中甚至還涉及到了後勤運輸和保障這等高度實戰化的演練科目。更重要的是,六萬宋軍在這次大規模的軍事演習中聞鼓而進見旗而動,整個演練過程中竟然無一人出現差錯或紕漏。遼國的間諜將這些資訊全都反饋回了遼國,而遼國方面也就此做出了宋軍正在計劃準備北上的判斷,於是遼國下令邊境駐軍嚴守邊境防範宋軍突然越境攻擊,這恰好正是王德用想要看到的結果:就你們遼國人會嚇唬人?這事我也會!
宋朝在軍事方面的另一個重大決策則是建都北京。
這裡的北京可不是現在的北京,北宋這時候分別有西京洛陽府,東京開封府,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而我們這裡所說的北京則是河北大名府——澶淵之盟時由王欽若和孫全照所鎮守的地方。
當年范仲淹擔任開封知府時曾上疏建議修繕西京洛陽的城防,其目的就是為了在萬急時刻將都城遷往洛陽。值此遼國人想要發兵南下的時候,有朝臣便建議遵從范仲淹當初的提議將洛陽升格為臨時首都,如果遼國人哪天真的越過黃河就讓趙禎跑到洛陽去暫避。但是,此建議遭到了當朝宰相呂夷簡強烈而又堅決的反對。
呂夷簡反對的理由是:遼國人欺軟怕硬,如果我們將洛陽設為臨時首都反而是在向遼國人示弱。為此,他建議將地處黃河以北的大名府升級為北京,而且如果戰事一旦爆發就讓趙禎親往大名府坐鎮從而激勵全軍並向遼國表明宋朝絕不畏戰的態度和決心。反之,如今還沒開始打仗便想著給自己找退路,這不單是未戰先怯,而且還會讓遼國看輕了宋朝並助長其本就囂張的氣焰。
對於呂夷簡的這一番言論,趙禎當場表示贊同,而且隨後便正式下詔建北京於大名府。可是,遠在陝西的范仲淹聽聞此事立馬上奏說道:“建都大名府不過只是在虛張聲勢而已,如若真的開戰這就是一步險棋。如今再修繕洛陽的城防恐怕已經來不及了,所以臣覺得當下還是應該加強和鞏固開封的城防。”
范仲淹和呂夷簡在此事上面再又槓上了,而且朝臣當中的大多數人都贊同范仲淹的這個修繕並加固開封城防的提議。呂夷簡為此而不得不再次舌戰群臣,他說:“范仲淹的這個提議就跟當年楚國令尹囊瓦死守郢城是一個道理,這是一個昏招。假如遼軍渡過黃河進而圍困開封,那麼我大宋的江山也就岌岌可危了。所以,我們必須建都大名府,與遼軍的決戰就應該在黃河以北,地點就在大名府!”
呂夷簡此言一出,眾人立馬閉嘴,因為他這裡引用了一個典故——囊瓦城郢。簡單說,這個囊瓦是春秋時期楚國的令尹,吳楚爭霸時期,面對吳國大將伍子胥和孫武的強大攻勢,囊瓦沒有選擇令楚軍前出主動迎敵,而是決定加強楚國都城郢都的防務,坐等吳軍前來進攻。吳楚爭霸最後的結局就是伍子胥帶領吳國軍隊攻破郢都,楚國國君楚昭王逃到隨國避難,囊瓦的老婆被吳王闔閭的弟弟強行霸佔,伍子胥更是將當初殺害他全家的那位已經故去的楚平王掘墓鞭屍,而楚國則近乎於亡國。
在這件事上呂夷簡和范仲淹在戰略眼光上面高下立判。北宋是怎麼滅亡的?這個問題相信不用我多說什麼了吧?不就是指望著京城開封的城牆能夠將金國人擋在城外嗎?可結果呢?開封外城被金軍攻破後,內城“不攻自破”,宋朝皇帝主動走入金營,而尚未開化的金國人以一種野蠻的方式將宋徽宗和宋欽宗帶往了金國,北宋就此宣告滅亡。呂夷簡的這句“囊瓦城郢”可謂是一語成讖,這在後來竟然真的成為了北宋最後滅亡的方式。
不管後人尤其是范仲淹的忠實擁躉們怎麼評價呂夷簡,也不管他這一生究竟做了多少讓某些人覺得憎惡和不齒的事,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呂夷簡無愧於北宋名相的讚譽。圍繞著建都北京的爭論到此結束,呂夷簡獨排眾議使得宋朝最終得以在黃河以北的大名府建都北京,而宋朝隨後就任命前參知政事程琳為大名知府兼知天雄軍並北京留守。
宋朝建都北京於大名府無疑是在向遼國釋放一個強烈的訊號:如果你們遼國人敢打過來,我們宋朝絕不認慫,絕不退縮,我們不但不會後撤,反而還會主動向前迎敵,你們儘管放馬過來!
正是在這樣一種看似戰事隨時都有可能一觸即發的態勢下,富弼經過一個多月的行程於這年的六月初來到了遼國,而遼國方面負責接待富弼的正是劉六符。老劉同志現在已經升官了,而蕭特默更是被加封為“同政事門下平章事”,劉六符的臨時差遣則是行宮副部署。從他這個官名上可以看出,此時的耶律宗真並沒有在遼國五京當中的任何一個都城裡待著,而是正在進行一年一度的夏季巡遊狩獵活動,也就是遼國“四時捺缽”中的“夏季捺缽”。
所謂捺缽就是漢語裡行宮的意思,遼國的皇帝並不經常在城市裡待著,而是每年四季都要選一段時間外出遊獵,這既是遵循先人逐水草而居的習俗,也是為了讓遼國上下從始至終都保持尚武的風俗。皇帝捺缽期間,遼國的文武重臣和皇帝的禁衛軍也都得隨行,簡而言之,遼國皇帝走到哪裡,哪裡就是遼國的政治中心和臨時首都。捺缽制度一直都被遼國的皇帝們所忠實地執行著,哪怕是身患重病以至彌留之際都得抱病出遊,遼國種制度的重要性和嚴肅性完全可以比肩宋朝每年的朝慶大禮或者郊祀大典。
有一個現象很能說明問題,遼國曆史上共有九位皇帝:耶律阿保機、耶律德光、耶律阮 、耶律璟、耶律賢、耶律隆緒、耶律宗真,耶律洪基、耶律延禧,這其中除了末帝耶律延禧之外,其他八位皇帝都不是死在皇宮裡,而是死在郊外的行宮,也就是說這些人全都是在捺缽期間駕崩的。
劉六符頭上此時的行宮副部署的官職基本上也就相當於我們漢人王朝裡的御駕行營副總管,而耶律宗真此次夏季捺缽的具體地點應該就是在幽州附近。當富弼到達遼國行營後自然也是被安排住進了一座帳篷裡,而遼國方面派出的結伴使正是劉六符。
在正式面見耶律宗真之前,劉六符特意來到富弼的帳中找他談話。
“富大人,如果我們的陛下堅持要割地,你看此事該怎麼辦?”劉六符問道。
富弼慨然回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們就是在破壞盟約,倘若如此,我方絕不答應,唯有枕戈待旦耳!”
面對遼國的戰爭威脅,富弼的回應就是迎戰。劉六符一聽這話也急了,說道:“哎,你們宋朝怎麼就這麼固執?如果這樣的話,那這事情就沒法周全!”
富弼差點氣樂了,回道:“明明就是你們無故要求我們割地,我們非但沒有以大兵相拒,反而還派我過來跟你們商量結親或增歲幣之事,可你們還是堅持要求割地,這怎麼反倒說我們固執?你不覺得你們這是在強詞奪理嗎?”
劉六符自知理虧,只好悻悻而去。如此一來,想要擺平富弼就只能由耶律宗真親自出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