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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在週一早上,新的氣象主要體現在遊客部門的一個男下屬身上,他向同事們展示他手裡的一部最新款蘋果手機。女主管則和我們部門的兩位女士討論著《甄嬛傳》和《琅琊榜》這兩部電視劇各自的優點。那位小巧的女前輩宣稱自已看了五六遍《甄嬛傳》,現在又重新看一遍。她拿著IPAD,蹙著眉頭,抽吸著鼻子,好像感冒了,又好像被其中痛徹心扉的情節所感染。

林勇來了,餘下的人都來了,包括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王思瑞。我待了會兒,直到九點半鐘。當我起身後,林勇說C館正在建設中,也需要去看看。我點點頭,接受了他的要求。

就在上週,C館進行了開館後的初步拆除工作。總之那裡也不是個好地方。

我把隨身攜帶的東西放在了A館倉庫內,裡面空無一人,我沒做停留。接著我對A館內進行簡單的巡視。

男性工人們在給山體上的生薑裝飾物澆水,保持水分,促使它們發芽。女性工人們一人一把剪刀剪除植物上枯萎的葉子,讓營養輸送到健康發達的部位。植物欣欣向榮地生長,營造出生機盎然的景象。育苗師傅的死並沒有給這裡帶來厄運,情形反而好轉了。

今天很熱,展館裡又提溫了。這是繼十一月三十日之後又一次提升館內溫度。早上綜合保障部門的主管就來向林勇報喜。更是幽默地說,大家可以去展館洗個涼水澡。這大概是穆夏的功勞,週五那天他在領導面前提到過此事。

我推開北側移動門,來到1號連廊。我的頭下意識地扭到右邊,眼神落在兩館之間的土地上。

骯髒,汙穢。我竟然看到在一個坑窪裡有一坨人類的糞便。而水泥邊上有幾道水痕。我知道那是尿液,也知道作俑者是哪些人。

我搖了搖頭離開了那裡。

進入C館前我戴上了口罩。我站在靠近暖氣管道的旁邊,百無聊賴地觀望四周。展牆均已拆除,地面上留著一道道拖拽的白色痕跡和如麵粉般的粉塵。藏匿近一年之久的油漆味重見天日,伴隨著流動的空氣,飄散得到處都是。

那位電工在北側,與兩名工人一起將新的工作電路接入到變電箱裡。我沒有過去,遠遠地看著他們。不久後,這裡機器聲轟鳴。我和電工打了照面,各自取下口罩。我笑容很僵,他的也一樣。我們進行了平淡的一番對話後,我回到了A館。

館外霧霾依舊嚴重,而館內的塵土氣息與化學氣味保持著良好的均衡狀態,沒有任何一種物質能超過對方。在停工後,它們也不打算停歇片刻。在這種環境下,有防塵防霾功能的口罩才能派上用場。

在我看來,展館裡飄散的肉眼可見的顆粒物,要比室外的霧霾更令人害怕。我看到青藍色的煙氣從電熱反應中產生到飛騰,接著酸嗆氣味襲擊鼻腔,然後我的面部和太陽穴神經下意識的顫抖。我感到自已馬上就會像《普羅米修斯》裡那個光人一樣全身分崩離析。兩者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是聞到“氣體”後分解的。

穆夏曾隱晦地對我說過:“你還沒生孩子,避免長時間暴露在汙濁氣體中。要不然……總之,你下回帶上口罩。必須是正規廠家的,否則沒用。對了,我這裡也有富餘的你可以拿幾個。”

我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病變的不良基因會傳遞給下一代。我曾在爺爺那裡得知,一些做危險性工作的工人,會在年紀不大的時候就娶妻生子,以避免出現穆夏話中省略的情況。

我沒想到的是,很少佩戴的口罩竟然成了消耗品。僅僅佩戴了半天時間,雪白的口罩表面就已粘滿黑色顆粒物。而我感覺口罩的過濾效能與時俱減。

當救命稻草用得只剩下半寸時,就知道應該多儲備點兒糧草了。我必須再買幾個,以平穩度過一週。這絕不是心理作用,是我刮撓鼻孔看到黑色物質後想到的。

我思索購買的地點,然後腦海裡顯示出一個模糊的畫面,是在村裡藥店的某段記憶:在藥品玻璃櫃裡的頂層上,放著各式各樣的口罩。我會被這記憶驅使著走向那家藥店。

我把手機從褲子後面的口袋裡拿了出來,螢幕漆黑,只有下方出現了製造商的白色標誌,顯然是在褲子緊繃時觸碰到了它的關機鍵。我焦急地等待它開機,但敏感的我已經預感到它的生命進入了晚期。

我趕快開啟電腦,連線資料線,轉移出所有重要檔案、照片。然後在所有App中退出登入,之後刪除該軟體。但所有過程都是在艱難中進行。當我再次檢視手機時,卻發現它又出現了開機畫面,我知道它不能被拯救了。趁著時間還早,我趕快在電腦上瀏覽購物網站。我原本想畢業後再買手機的,和那位同事一樣的手機。算了,買一個比我現在用的這款好的就行,我又安慰自已。

我選了一款價值兩千多元的同品牌手機,毫不猶豫地加入購物車,仔細填寫訂單,結算。頁面重新整理後顯示,訂單預計明天上午送到。躺在床上的手機重新開機了,於是我小心翼翼地解鎖。卡頓情況少了,但我還是害怕它無預兆的休眠。

天氣預報上說明日有小雪,路上溼滑,快遞能否及時送到,我憂心忡忡。

我和穆夏跟在林勇身後,隨他一同巡查。當他走到木製廊架的東側時,他停下腳步,左右觀察。

林勇把穆夏叫到前面來,他拿起地上木匠測量用的捲尺。然後拉出一段距離,使端頭抵住木製廊架立柱。接著他把卷尺拉到一個固定尺寸,使主體緊貼假山的突出部分。他指著這個尺寸說:

“你睜大眼睛瞧瞧,這距離是不是有點窄?”

穆夏看了看說:“不會吧?很適合呀。”

“週五領導視察之後對我說,他想起這個地方有些窄,讓我告訴你整改一下。”

“這……”

“我們應該保證每條參觀路線都能成為一條安全通道。既然是安全通道,就要符合相應的要求。而你們這樣做,會使通道寬度減少,不利於發生險情時人員的疏散和搶救。”

“原來如此啊!”他驚呼,“謝謝領導的指正。”

“沒關係,有時候施工要按照實際情況進行。”林勇溫柔地說,“施工圖上沒準是準確的,可現實卻又不一樣。簡單來說就是跑偏了。這種情況,放在哪個工地上都可能出現。只要及時發現,及時更正就行了。上回那家設計公司,也出現過同樣的錯誤。”

“那我應該把整個廊架往西邊挪一段距離。”

林勇沿著廊架向前看,對比與假山之間的距離,思考這種方案的可行性。

“不錯,這麼做可以。”林勇拍著手說。

他又用手使勁按動立柱。“還好能挪動,你多叫點人,一起動手。”

林勇說我們兩個一起幫他們。隨後,我們進行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搬運運動。人多力量大,以及林勇並沒有生氣,這場運動以廊架完好無損的抵達合理點位和眾人露出喜悅的笑容為標誌圓滿落下帷幕。

晚上我再度前往那家藥店。實際上,每當我到村裡買早餐和生活必需品的時候,我都會觀望它幾眼。有時走得快,可能少看一眼,但大部分時候總能看見店內有幾個賣藥的顧客。

我在玻璃外望了店內幾眼。今天在店內值班的還是上回賣給我止咳糖漿的那個女人,不變的還有她的白色制服。

我推開門,她就起身迎接不知道是今天第幾個到店的客人。我告訴她我要那種特定的口罩。

“我記得上回你是來買止咳藥的,這回改成口罩了。”她半開玩笑地說。

我怕她嘲笑我身體虛弱,立即解釋道:“這幾天霧霾嚴重,口罩用得快。”

“哦,也是。”她說,“我在店裡都能聞到霧霾的味道。最近很多人來購買。你要哪種?”說著,她用指甲蓋劃過展示窗的玻璃。

其實在我靠近展示櫃時我就發現了我心儀的口罩。“這種。一包三個裝的。”

她拿了最上邊的一個遞給我,誇讚道:“這種好,也實惠。”

“好,多少錢。肯定比網上的貴吧。”我試探道。

“當然了。不過就幾塊錢而已。”

她告訴我的價錢,又一次讓我感覺到網際網路的優點。如果在網上買的確會便宜幾元。我願意促進實體經濟,便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找出付款二維碼。支付成功後她撕下收據給我。

“抱歉,我多問一句,你是不是那邊園區裡的?”她的嘴張得不大,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把我吃掉。

“嗯,是的。一名實習生而已。”

“哦,我說怎麼沒見過你這種樣貌的。”

“你是說很奇怪?”我意識到自已長得並不俊朗。

“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感覺你不是這個村裡的人。”她趕忙解釋,“上回我看你出門走路的方向是朝向村外,更不可能是在此租房的人。我甚至懷疑你不是本鎮的人。”

我一臉茫然。

“隔壁鎮的難道不行嗎?”

“鄰鎮的人是不會來我家店裡買藥的;而你也不像是過來遊玩,住在路邊賓館的遊客。”

“推理得很準確。”

聽到我誇讚她,她樂得合不上嘴,臉上泛起一片紅暈。

“現在是冬天,近來霧霾嚴重,沒有陽光照射的晴天,很多人都感冒了。”她呻吟著,“近期店裡的治療感冒的藥品和防霾口罩銷量上升。”

“可不是嘛,全村就只有這一家店。”

“對呀,有需求的只能來我家的藥店。你們那座園區裡就來過人。”她的小拇指搔了搔頭皮,“嗯,也來買過口罩,不過是醫用口罩,畢竟防霾的貴很多。還買過創口貼、紗布和手套。對了,前不久有幾個你們那裡的工人來買過感冒藥。有個人還埋怨別人把感冒傳染給了他,他還多買了一瓶止咳糖漿,和你上次買的一樣。”

我想符合她述說的條件的,一定是那幾個常住展館內的男性工人。

她又接連問我買口罩的真實原因是否因為工作環境和每月實習工資多少。然後她語氣倏然間變得柔和細膩,請我替她多宣傳藥店,告訴大家這裡提供的藥品都是有保證的。

我看她的樣子,猜測她只比我大兩到三歲,但口齒伶俐,能說會道。

我想自已已經耽擱了很長的時間,應該趕快撤退了。不然她會問東問西,以至於調查到我的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