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深處的天花板似乎高了一些，走廊變得比外觀所示的更長。

牆上的壁畫幾近剝落，只殘留無法辨認的灰藍輪廓。

高窗的彩色玻璃早已破碎，粗壯的常青藤從縫隙中執拗地探入，如同渴望進食的觸手。鐵架吊燈早已墜落，斜斜懸掛在半空。

“奇怪，“炙驍停下腳步，皺著眉頭看向牆壁，“這些壁畫的風格……不屬於我熟悉的宗教流派。而且材質也不對，這不是普通的顏料。“

星榆也有些意外。

她本以為會見到和神聖矩陣本部一樣的教堂——紫黑色，大量織錦的風格，不過很明顯這家教堂比之前所見要簡樸得多，甚至可以說，壓根不像是永恆織匠的信仰空間。

更奇怪的是，這裡外觀斑駁破碎，像是經歷過數十年風雨洗禮。但走進之後，內部卻乾淨得反常，地磚無塵、空氣中幾乎沒有黴味，牆體的結構也沒有一點坍塌感。

“……這地方像是自己長出來的。”

炙驍原本想說她這話太玄了，但仔細一想倒也有些合理。

“確實不對勁。哪怕十年間一直有人打掃，也不可能維持成這個樣子。這裡不正常。”

當他們終於穿過走廊走到最深處的時候，她們同時都看見了那些雕像。

她們繼續走到走廊盡頭，步入那座高得幾乎讓人難以聚焦的穹頂大廳時，雙雙止住了腳步。

大廳中央，三座巨型雕像呈三角形排布，圍繞空曠的中央空間矗立。它們高大、沉默，表面石紋斑駁，風化得幾乎脫落了形體邊界，卻依然帶著一種不容直視的威壓感。

但最奇怪的，是花朵。

地面本應是灰磚鋪設，硬冷乾裂，可此刻卻彷彿有“光”在其縫隙中甦醒。

金白色的花朵正從磚石中無聲盛開，瓣形規整，光暈柔和，如同精心佈置在祭壇上的祭品。

神聖的，不合理的，美得令人心悸。

兩人都在這一刻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金白色的花裡，沒有香氣，也沒有生命，只有死寂中隱隱湧動的某種“祝福”。

空氣像是被某種光潔無塵的膜籠罩，連呼吸都變得滯澀起來。

在那不合時宜的光之中，三座雕像背對背而立，石材已經風化，遍佈裂紋，但整體仍保持著奇異的對稱。

每一座都是雙面的人形像，保有人類的基本輪廓：面、頸、四肢。

但細看之下，卻讓人有種奇怪的的違和感，彷彿是從意識深層拉出來的擬形，而不是現實中真實存在的人。

“這是……神像？”星榆下意識想要上前檢視。

“等一下，我不信這個，”炙驍一把拉住星榆，迅速調出三種光譜掃描，“這可能是我們終於受到了認知汙染！我需要立刻檢測當前空間的狀況，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們腦子被扭了。”

星榆斜了她一眼——炙驍總是能隨時隨地從自己身上掏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根本想不到那些東西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更沒想到，她會現場給自己做一個精神病測試。

“行，那你測吧。要是你瘋了呢？測出來的結果還是正常的，那你到底是瘋了還是沒瘋？”

炙驍認真想了一下回答：“我相信我的儀器。人類的認知極易受限、易碎、不可信。裝置不會。”

“你們對人類的信任……真是堅不可摧。”

炙驍一邊掃描檢測，一邊做著測試題頭也不抬地回答：“我不信任的不是人類，而是‘現實’本身。現實極易被重寫，人類極易接受它。”

星榆懶得再爭，她的興趣已經完全轉移到了呈現三角形排布的這三座大型雕像上。

每一組雕像下面用雙語寫就，分別標註出了雙面人像的兩個名字。

“心智/ nous”。

雙面人形像，其一面如同高智之神，面龐線條深邃，額頭寬大，雙眼內嵌如琥珀般泛光的水晶。祂手中捧著一卷開啟的書卷，刻印難以辨識的符文。

“真理/ aletheia”。

祂的臉龐半掩於一層紗幕之下，那面紗似透明非透明，而在額心處，嵌著一隻靜閉的豎眼。祂懷中捧著一面破碎的鏡子，鏡面裡映出星榆的臉，卻又變得模糊。

“……”

“你不歡迎我，阿萊西婭？”說完這句話後連星榆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或許只是鏡子太髒了，沒能倒映出她的臉，她為什麼要莫名其妙地在這裡和雕像說話？

星榆搖了搖頭，繼續去看下面那座雕像。

第二座雕像的“言語/logos”呈現為言說者，形成一個環狀的漩渦，而是一圈又一圈凝固的文字、音節與語素

“生命/zoe”則是生命的象徵，一半身體如盛開的枝葉，由數千條纖細的葉脈編織成骨架；另一側則裸露著完整的人體結構：脈絡、神經、肺葉、子宮。

星榆站定，看著雕像下方銘刻的名字念出：“……邏各斯，與佐伊。”

她的腦中忽然泛起一陣遲疑。

“這些……為什麼聽起來這麼……”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她注意到一旁的炙驍臉色變了。

對方原本還在繼續神情專注地做自我小測試，但聽到星榆的聲音，整個人彷彿被什麼擊中了一樣。

她忽然抬步，快走了幾步，站在了大廳中央那座空無一物的基座前。

那裡並沒有雕像，只有一塊用細線圈出的白石圓心，乾淨得近乎空洞。

“……深淵與靜默。”炙驍念出這組沒有銘文的符號，“原始……始源象徵？這是……普累若麻的雕像？！”

星榆看了她一眼：“你認識？”

炙驍沒有立刻回答。

她的呼吸開始不穩，眼神像是被什麼震住了，不斷在雕像與大廳結構之間來回掃視，像是在勉強拼湊出一幅她從未想過會在現實中看見的圖景。

“這、這些不是某個組織造的……這不是傳統神話體系，也不是哪個密教殘留……”她喃喃道，“……不對，不可能……但偏偏全都對得上……”

“什麼？

炙驍沒有回應，而是一步步朝那圓心靠近。

那裡沒有雕像，沒有銘文，只有一道由極細金線圈出的白色圓圈，安靜地嵌在地磚中央，像某種尚未被填充的空白神位。

“bythos與sige……”她唸了一句，“原初存在與靜默之源。原型世界的起始象徵。這的確是……這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