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跡嗤之以鼻地笑,“你真會給自已的窩囊找臺階下。”
“別激我,我不會上當的。”宿明風擺出淡然的姿態,說道,“你恐怕不知道,我老婆不喜歡血腥和暴力,等下被她看到,要怪我不尊老愛幼,還有,像你這種欺負小朋友的惡毒男人,她永遠也不會多看一眼。”
明言去世之後,他們之間便有所分歧,這一點宿明風不是不知道。自已這個三弟,從來都不認同他的處事作風,但宿明風始終,會堅持自已的所作所為,就好像此時,他也不會去告訴他——他對賀舒景在金港的生活,其實一無所知。他的喜歡,對她來說,是令她厭惡的自以為是。
儘管說出來,能夠讓他徹底醒悟,卻也,太傷他心了。
宿明風記得,他答應過某人,要一心向善,做個好人來著。
“我的好弟弟,她其實並不會想見到你。”他理了理思緒,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著,“但我,一向與人為善,還是很歡迎,你來探望我的。”
葉跡想著自已的事情,沒有回話。
他不是不知道,宿明風這其實是在給他臺階下。
哪怕他們都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已不如往日那麼簡單。
沒有什麼不可打碎,人與人的關係亦如是。
無法切斷的血脈相連,則又是另外一回事。
葉跡不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他並非在對自已悲哀的境地無話可說,真正讓他閉嘴的,只不過是,她的那句——喜歡宿明風。多簡單的一句話,讓他徹底成了個局外人。
“她喜歡你……”
靜默良久,他終是說了出來。
“嗯。”宿明風應了一聲。
葉跡以為他沒聽見,又說了一遍,“她跟我說的,她喜歡你。”
宿明風說:“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她喜歡他。
他更知道,她給他的喜歡,不多不少,就那麼一點點。
但願意把他裝在心裡那麼一點點,對他來說都夠了。
她是個犟骨頭。當年跟他結了婚,揹著整個賀家的包袱,在他碰她時,都能嚇哭,如今一身輕的自由身,倘若半點喜歡都沒有,她根本不可能讓他靠近。
喜歡上她這麼一個犟骨頭,就要做好慢慢磨的準備。
“別再糾纏不休了。”宿明風思索著,終究還是鄭重其事地說出了這番話,“我並不能保證,我每回都有這麼好的脾氣。”
他能容忍他到現在,是因為她。
倘若沒有她……
這一母同胞的血緣關係,也很難讓他,永遠保持理性。
葉跡望著他,慘淡且自嘲地發笑。
他頭一次意識到,人有時候做錯事,會遭受天罰。
……
舒景去樓上洗了一把臉。
鏡子裡的自已,雙眼仍舊有些泛紅。
這情難自控的淚水,與十幾年前的那一推,並沒有什麼關聯。葉跡牽起的回憶,只是一把鑰匙,讓她回想起了那個無能的自已。
爸爸……
媽媽……
將她帶到這個世界的兩個人。
給予她生命的人。
幾乎永遠對她保持溫和的賀萬林,是家庭裡說一不二的父親。
媽媽,是會撫摸著她的頭髮,表揚她是個乖孩子的好母親。
但脆弱的溫情背後,是不堪一擊的虛情假意。
是讓她無法呼吸的微笑。
舒景想起了很小的時候,某天,家裡的司機送哥哥去了學校上課,本該在公司的父親,卻被母親一通憤怒的電話叫了回來,他們大吵了一架。
“賀萬林,你個王八蛋,你忘了當初跟我求婚的時候,怎麼答應我的嗎?”
“你再不回來,我就把你女兒從樓上丟下去!”
“你怎麼敢的?你怎麼敢去外面找女人!”
“有本事,大家就一起死,沒了我,我看你怎麼收場!”
嘩啦哐當的瓷器碎裂聲,不絕於耳。
舒景躲在門後面,看著生氣的媽媽,摔爛了很多花瓶擺件。
樓下的傭人,誰也沒敢上來瞧一眼是怎麼回事。
發洩完畢,黎彤菲看見了躲躲藏藏的女兒。
她將她抱了起來,安慰她,“淼淼別怕,媽媽嚇唬嚇唬爸爸而已。”
金港眾多豪門,賀萬林是少數,沒有私生子女的人。
不是因為他有多潔身自好,只是因為,他在女兒年幼的時候,便結紮了。好在,賀家長子不負眾望,他自然也能安心和妻子黎彤菲上演,伉儷情深的戲碼。
洗手檯下,蹲著的金毛犬蹭了蹭她的小腿。
舒景從回憶中脫身,回過神來,一轉身,便撞上了結實的胸膛。
宿明風攬住了她的腰,“別哭了。”
她連忙站穩,“我沒有,沒有哭了……”
他掰著她的臉去照鏡子,彷彿這樣才能看清楚,她到底哭沒哭。
宿明風鬆開她的半張小臉,淡淡地說:“我揍了他一頓,已經幫你報仇了。”
舒景正想著綁架的事情,“你這個騙子……”
他苦笑,“好吧,我認錯,我剛才說謊了,我沒有揍他一頓。”
“我不是說葉跡的事情,你不要和他鬧矛盾,我跟他也說清楚了。”她一時有些緊張,探尋地看向他,“你不會,又打他了吧,不要這樣……”
宿明風站在鏡子前,圈著她的腰,又去看鏡中的兩人,“這麼關心他?你怎麼不關心關心我呢?我可從來都不是個會欺負弟弟的好哥哥,他呢,卻是個十幾歲就會欺負小女孩的壞種,景景,你怎麼不擔心擔心,我被他打呢?”
“你說的什麼話……”
舒景好不容易才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看來,葉跡已經同他說過那件事了。
宿明風無可奈何地笑:“說的是吃醋的話,寶寶總是聽不懂。”
舒景不滿地推了他一把,“宿明風,我不是因為那件事才哭的,那種事情,早就不重要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也不再多言。
身處金港,他比其他人更清楚,賀舒景這些年過的是什麼生活。
一場高燒,讓她變成了一個笨蛋。
宿明風也清楚,她的孤單,並非只是因為那場高燒。
他不願意將罪責,怪在其他人身上,他只想怪一年前的自已,倘若他當初,再多一點耐心,倘若他能更早,剖開自已給她看,或許會讓她少受一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