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來,陸聞溪的傷勢已經好得七七八八,已經能開始做運動了,夜晚亥時,她做了幾組恢復性運動後打算沐浴入睡。
今兒早上她託爹爹向宮中遞了拜帖,想要求見陛下謝恩,陛下准予了,是以,今夜她要好好休息一番,明天進宮拜謁陛下。
陸聞溪小眯了會兒,又突然睜開眼睛,實在是睡不著,她翻過身子壓著胳膊,思緒漂浮。之前只是在賽馬會上遠遠見過陛下一眼,真實面容看不太清,也不知他是和藹可親的還是莊嚴肅穆的,她很擔心自己說錯什麼話招來禍事,唉,但這摺子畢竟是自己遞上去的,開弓沒有回頭箭,總之,明天得好好回話。
下午的時候,陸令煊早就遣宮裡的嬤嬤來解說了一遍覲見陛下時該注意的規矩和禮節禮貌。聽趙紓說,刺客的事情就此作罷,而前段時間秦王不知何故為陛下所不喜,將他身邊的護衛全部輪換了一遍,還將他手中鹽務的肥差一併卸下,要求他在家修身養性。
陸聞溪猜測,此事八成與秦王有關,否則顧亦宸怎會說查不下去,事情又怎會如此匆匆結案,一切都是維護帝王家的臉面。何況公主並未真正受傷,所以能按則全都按下去。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半圓已然倒掛在靜謐天空的正中,陸聞溪任由自己思緒亂飛,不多會兒便沉沉睡去。
時在深秋,寒意瑟瑟。陛下午睡醒起,心神放鬆,陸聞溪早早在外殿靜候,聽得陛下召喚,趕緊整整衣袖,收斂心神,緩緩跟著許公公跨進殿內,心頭小人一直在反覆回憶嬤嬤昨日叮囑她的話,生怕出錯。
正回憶間,已然到了正殿,陸聞溪低垂著腦袋,亦步亦趨走至正中間,緩緩俯身行跪拜禮,口中大喊:“臣女陸聞溪,恭請陛下聖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場寂寞無聲,突然一句“平身”,陸聞溪心中長吁一口氣,她起身站好等待陛下的下一步指示。
“抬起頭來,讓朕瞧仔細你。”語氣帶著上位者的威嚴和不容拒絕。
陸聞溪輕聲答“是”,婉然含笑抬起來頭來,她終於能近距離觀看這位西陵國的天子,外表確實很標準的帝王相,眉眼間既有英氣又帶幾分陰鷙,僅一個眼神,就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壓迫感,帝王的傲氣和孤高盡顯。
陸聞溪打量他的同時,陛下也同樣在審視她,淺緋白繡海棠花清羅長裙,長髮曼曼,鬢黑如漆,雖穿得淡雅,但完全讓人移不開目光,難怪宸兒心悅於她。
“大膽,怎能如此直視陛下。”許是久不見人如此膽大包天的直視打量陛下,許公公忍不住打斷她。
陸聞溪慌忙從打量中回過神來,繼續低垂腦袋。
“呵呵,無妨,那日你一襲紅衣,策馬瀟灑自如的颯爽英姿,不禁讓朕想起大成皇后當年和朕一起打天下的時光,這一見,發現膽子也是和她一般大,難怪當日你敢捨身救公主。”
陛下讚譽道。
陸聞溪本能的得意洋洋,但面上端的一副羞愧難當的模樣,抱歉道:“陛下謬讚,臣女怎配和大成皇后相提並論,皇后娘娘巾幗英雄,和陛下開創盛世河山,是閨中多少女子的榜樣,臣女自知才疏學淺,連皇后娘娘的一片衣角也比不上。”
一番話將陛下忍不住逗笑,他笑吟吟指著陸聞溪道:“哈哈,好啊,陸令煊平日在朝堂上跟朕爭得面紅耳赤,不讓寸步。不想,他的女兒竟這般謙遜有禮,倒教朕刮目相看了。”
“說來,朕還得感謝你救了慕儀公主,為西陵國的江山社稷穩定做出犧牲。”
陸聞溪忽然磕了個頭,心悅誠服地拜倒下去,迎上陛下的滿目讚賞正色道:“臣女此番只是僥倖救了公主第一箭,第二箭實乃歸功於翊王殿下,若沒有翊王殿下,公主和臣女都難逃一劫,臣女實不敢忝居功勞。且陸府上下本就得陛下聖眷正隆,為陛下分憂是臣女理所應當的本份,但陛下卻親賜臣女郡主之名,臣女感激涕零,日後定為陛下肝腦塗地,竭心盡力。”
陛下笑逐顏開,虛空扶了扶,道:“平身吧,朕知道你陸氏一族忠心,這郡主之名給你便給了,也好激勵其他人能像你這般為國盡忠。”
陸聞溪起身笑了笑,道:“多謝陛下恩賞。”
陛下見她對於恩賞波瀾不驚、不卑不亢的模樣,心中很是滿意,隨口說:“朕還有公務要處理,你先退下吧。”
陸聞溪應答道:“是。”便跟著許公公退出去了。
出得正殿,走在迴廊上,陸聞溪忍不住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長時間的強忍鎮定,讓她的神經一直繃緊,現下好不容易可以放鬆心神。許公公覺察後頭有異,回過身笑對她:“郡主無需緊張,您今日表現很好,陛下對您的印象也很不錯。”
陸聞溪羞赧地報以微笑,她知公公只是一番客套話,無需回應。
送至殿外,哪知一位面生的嬤嬤早在殿外等候,說是淑貴妃娘娘傳召。
陸聞溪就此拜別許公公,她聰明地湊近嬤嬤,偷偷將沉甸甸的袋子塞進她的袖囊,賠著笑臉小聲問道:“不知貴妃娘娘此次傳喚所為何事?還請嬤嬤提前告知我,讓我也好提前做個準備。”
嬤嬤不動聲色的收起銀子,讚賞地看了一眼陸聞溪,神神秘秘地笑著說:“具體是什麼咱家也不太清楚,總之是好事,還請郡主放寬心,隨老奴前去。”
陸聞溪馬上放寬心,跟著嬤嬤來到重華宮靜靜等候。
忽然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傳來,趕緊轉頭福了福身子,向淑貴妃問安。
陸聞溪等了一小會兒,對方竟還沒喊她起身,在她大腿開始發酸快要堅持不住時,頭頂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性聲音:“平身。”
陸聞溪抬頭看清來人是誰,心裡暗叫不好,馬上轉頭就想溜。
“站住,你好大的膽子,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溜。”顧亦宸的話裡聽不出真實情緒。
陸聞溪本已跨前一步,聽見這話反倒頓了頓腳步,她眼珠一轉,回身笑意盈盈地看著顧亦宸道:“你找我何事呀,竟還要假傳娘娘的名號,我若是去到娘娘那說道說道,看誰理虧。”
“你且去,看是你面子大還是我面子大。”
陸聞溪思索片刻,決定還是敗下陣來,下意識嘟了嘟嘴,露出小女兒家的樣子。
顧亦宸淺笑盈盈,輕踱腳步圍著她仔細觀察,“第一次見你,是你在詩詞大會上大放異彩;第二次見你,是和你月下談心喝酒澆愁;第三次見你,我們一起見百曉生共享問題;第四次見你,你又在賞花宴化身成中書令女公子,翩然起舞;第五次見你,你已然在賽馬會上奪魁。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還有其他的嗎?今日一併說來,也好讓我以後有個心理準備。”
陸聞溪聽到誇獎,不禁抬頭笑望他,“嘻嘻,沒了沒了。”
“這才對嘛,你好好的女兒身,扮什麼男裝。”
“不知殿下找我所為何事。”
顧亦宸佯裝一副憂愁的樣子,皺眉說:“眼下還真有一件要緊的事需要你幫我解決。”
他深呼吸一口氣,深深看進陸聞溪的眼眸,溫和一笑:“父王急著要給我選妃,但我想像普通人一樣挑一箇中意的人做王妃,所以,我來找你。”
陸聞溪嚇了一跳,趕緊退後一步,“我?我不行啊。”
他往前追了一步,問:“為什麼你不行。”
陸聞溪緊張地說:“我,我們才認識沒多久,怎麼可以呢?再說,你的身份尊貴,世家大族的佳人隨你挑,任你選,怎麼樣也輪不到我啊,我不要做王妃,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顧亦宸疑惑地看著反應強烈的她,無語道:“你來之前喝酒了嗎?幹嘛胡言亂語的,我找你來,不過是幫我想想對策,看看有什麼方法應付一下父王讓我選妃的事,前幾日,還直接點名讓我娶慕儀公主。”
陸聞溪訕訕地咳了咳,“哦,這我沒有意見,如果你實在不喜歡,推了就是。”
他眼神黯了黯,說:“你怎麼會沒有意見,父王的提議哪是這麼容易能推則推的。你古靈精怪,又多才,你快幫我想想辦法。”
陸聞溪覺得他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娶了公主這麼多好處他都不要,顯然他不想聽很多人跟他說過的話,只得無奈道:“冊立王妃,於公,是朝廷盛典,於私,是殿下你的終身大事,我能有什麼辦法。”
“難道你真的忍心看到我被父王逼婚與那慕儀公主成婚?”
“不關我的事,我有什麼不忍心的。”陸聞溪刻意忽略他的情緒,依舊沒心沒肺地說。
“其實,我叫你來,也不是非得想出一個對策,只是,我一遇上這件事,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顧亦宸直勾勾地凝視她,眼底厚重的情誼沒有一絲一毫的掩飾。
陸聞溪透過他的眼眸,倒映出一個清澈的自己,她有點恍惚,這人的聲音是不是被下過蠱,像一個鉤子一起一伏地釣著她。
也不知對視了多久,陸聞溪只覺得自己的臉像被火燒過一樣滾燙,趕緊別過臉,說:“跟我比瞪眼,你還差得遠了。”
顧亦宸回過神,嘆了口氣,“李懷,送陸聞溪回去。”
他的語氣裡滿是淡淡的不捨,令得她的心也好似也空了一空。
陸聞溪唇動,無聲看著他。
李公公趕忙屈身向前,靜候她。
她突然想笑,卻笑不出來,氣一洩,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霍然轉首離開重華宮。
陸聞溪邊走邊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認為自己也許會錯了他的意圖。
她突然眼睛一亮,趕緊喚來李公公,耳語了一番,“快,快去按我說的做準備,保證殿下看到了定會開心。”
李公公露出一臉難色,心想,這真的是殿下想要的意思嗎?
顧亦宸坐在臺階上,呆呆地望著門外,面上無怒無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但從小服侍他的李公公知道,殿下這是心中有牽掛了,他領著陸聞溪再一次回到殿中。
陸聞溪從門外調皮地伸了個小腦袋出來,甜甜地喊了一聲:“殿下,我回來了。”
他立馬喜笑顏開,站起身想要迎接她,但馬上又變回之前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坐回臺階上,冷著一張臉:“你還回來做什麼?”
陸聞溪不吃他這一套,嬉笑著走進他,“好啦,好啦,你別生氣了,殿下幫了我多次,這次也該輪到我來投桃報李了。”
顧亦宸眼神瞬間變得溫柔,挑眉看向她,“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
“嘻嘻,你先閉上眼睛嘛,等我給你一個驚喜。”說罷,陸聞溪走到他身後,將眼睛捂上。
收到眼色的李公公馬上把安排的人一一走進殿內。
顧亦宸一臉甜蜜地說:“聞溪,你到底要給我什麼驚喜啊,到底好了沒,怎麼這麼久。”
陸聞溪眼看安排妥當了,馬上說:“好了,好了,你別心急。”然後就鬆開雙手,解放他的雙眼。
眼前是6名佳人,全都一臉嬌羞地看著顧亦宸,他摸不準陸聞溪的用意,疑惑地問她。
陸聞溪沒心沒肺地走下臺階,拉著第一個美人上前,介紹說:“這是江州巡撫的女兒,標準的鵝蛋臉、清麗佳人,很不錯耶。”
她興奮地又拉起第二第三個,介紹說:“她們是東都參軍和濟州刺史的女兒,一個身材豐滿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還有,還有,這是京兆尹嫡女,今年剛剛及笈,特別可愛乖巧,多配你啊,這個是......”
顧亦宸一個美人都沒放在眼裡,緊緊盯著陸聞溪,看她那滿不在意的樣子,心中不禁大慟,他猛然一把攥緊陸聞溪手腕,怒道:“夠了,你們玩夠沒?全都給我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