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聊什麼？
老道吞了一口口水，艱難地找回了自已的聲音：“我們神輝教……是受神眷顧的。你要是殺了我，神大人不會放過你的。”
“哦？是嗎？”冰若笑了，“那我好害怕呀，敢問尊神封號？”
老道努力平復心緒：“我們神輝教受朱雀君點化，教主有神賜予的朱雀離火，焚盡一切妖邪。”
“教主有，你沒有是嗎？”冰若追問道。
老道沒有回答，自已確實沒有。
“那麼，朱雀君真的會管你嗎？”冰若說出了他內心的疑問，他似是被看穿了一般，露出了些許不自在的表情，“你應該也知道了，今天你是被這個紅媽媽算計了。紅媽媽為了對付我，找人來算計了熒。他根本就沒有害過人。剛剛外面那些人也說了，紅媽媽還派人去把那兩個人也殺了。若不是心虛，怎麼會殺死剛救出來的人呢？無非就是怕道長知道了真相，知曉了她的真面目。若不信，道長儘可以去查。”
老道長眼皮猛地一抬：去查？這意思是能放自已走嗎？可能嗎？
冰若緩緩道來：“道長，我相信朱雀君不會選一個品德敗壞的教派賜下朱雀離火。貴教必然也是護佑了一方的名門正派。道長應當也不是濫殺無辜之輩。既然熒並沒有害人，不如就各退一步，你放了他，我放了你，如何？”
老道沒想到，冰若居然還真的想要放過自已，就算他不放，直接殺了自已，再奪法寶，一樣可以救出熒，那為什麼……
老道自然也已經明白，自已今天是被騙了，從那些家丁的反應來看，他們要麼是被這狐妖騙的徹底，要麼就是真心覺得這個狐妖是對自已好的，否則也不會甘願捨命相救。
但是，這個狐妖！是九尾狐！甚至有可能是妖族的皇族！若是能送到神大人面前，必定能得到獎賞，換取一絲朱雀離火也是有可能的。然而……老道看著眼前的冰若，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知道這份富貴，大抵是跟自已無緣了。不放了這個狐妖！今天自已休想走出這個院子！權衡利弊，最終他還是當著冰若的面，拿出鈴鐺，放出了被關在裡面的熒。
此時的熒還是小狐狸的模樣，還在昏迷中。另一邊時刻注意著這裡動靜的家丁們，立馬跑過來了一個，想要抱著熒去房間休息。冰若把熒抱過來，稍微檢查了下，確定只是靈力有些透支了，並沒受什麼傷，於是給他塞了顆丹藥讓家丁抱回去了。
隨後她又看向了坐立不安的老道：“道長，怎麼稱呼？”
“道號玄焰。”老道長回答。
“玄焰道長，如今你把熒安全還回來了，我沒有殺你的理由，道長若是不急著走，不如我們聊聊？”
道長：“……可以。”我還能拒絕嗎？我敢拒絕嗎？不會一言不合就把我殺了吧！
於是片刻後，兩人在正廳落座。
熒的正廳很舒適，陽光充足，佈局新穎。桌椅傢俱也是用的頂好的。桌上的茶杯飄著清雅香氣，甚至廳內還有鮮花裝飾。一切都非常適合好友暢談，但是此時的玄焰卻沒有這個心情。她偷偷瞥了眼旁邊的冰若，見她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茶，才謹慎地端起了自已的茶杯。
冰若恍若未覺，起了話頭：“道長是不是覺得我今天濫殺無辜，過於殘忍。”
玄焰沒有說話，算是預設了。冰若又繼續說：“但是你們如果見到一群妖中有一個害了人，不也是會趕盡殺絕嗎？”
玄焰聽她這歪理，忍不住反駁：“怎可同日而語，我不敢說其他道士都與我相同，但是沒有害人的妖我是不會輕易打殺的。今日是受人矇騙，我以為這個狐妖害人了！”
冰若毫不在意：“今日是受人矇騙，你又怎知往日沒有受人矇騙？”
玄焰被她氣到了：“我還沒有老糊塗到是非不分！”
冰若一笑，顯然不是很相信，但是也不想深入討論：“是嗎？就算道長能明辨是非，那所有的道士都是道長這般嗎？”
自然不是。正如冰若所說，大部分的道士，就連他的很多師兄弟，對於妖怪的態度也是偏激的。但是這種話他自然不會對冰若說。
“你看起來是個人。怎的這麼不相通道士？還與妖如此親近？你也不要廢話，你找我到底想聊什麼？”玄焰道長不解。
冰若也不著急，似乎就想跟他慢慢聊：“道長，我想跟你聊聊你們的神啊。”
玄焰聽完卻是一愣：“小丫頭，你敢不敬神明？”
冰若：“那道長說說，你們的神明有何可敬？”
玄焰被她大膽的話震驚到，氣得臉都紅了：“神憐惜凡人弱小，不止一次地降下神蹟，拯救萬民於水火，你怎麼說的出這種話？也對，怪不得你們靖國不被神大人眷顧，原來都是像你這般不敬神明的……無知小兒！”
“我或許是無知，但是神拯救萬民於水火？我看……倒也未必。”冰若冷笑，“眷國不也連年受困於旱災，顆粒無收嗎？要不然怎麼會連年對靖國發動戰爭？”
玄焰拍桌子：“神明日理萬機，哪裡能奢求他看到每一個人的苦難？你這是詭辯！”
冰若：“那他為什麼不直接讓你們風調雨順？糧食豐產？那眷國安居樂業，也不至讓兩國的二郎死在戰場上！對於神來說，這應該並不是一件難事。”
“詭辯！我不願同你說這些！就算有些人顧及不到，但也不能否認，神拯救了許多人！”
冰若：“你說的苦難無非就是天災！山洪！地動！乾旱！這些都能被你們的神提前知曉！提前阻止！你以為神族為什麼沒有做！他們真的日理萬機嗎？”
玄焰依然憤怒：“你到底想說什麼？你難道要說這些災難都是神族故意的！”
冰若跟他對視，語氣咄咄逼人：“就算不是故意為之，也是有意放任！提前阻止了災難，人類怎麼會知道神族做了多麼‘偉大’的壯舉？上古時期的真神或許是真的愛惜萬民，希望所有人平安！但是如今的神廷已經變了！他們只想看著你們人類深陷苦難！在你們最絕望的時候再出手相救！哪怕這樣會花費數倍的精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人類的信仰！”
玄焰被她的話震驚：“不可能！怎可如此揣測！你大逆不道！”
冰若嗤笑，語氣也更重了幾分：“你以為神都是光風霽月、聖潔莊嚴？可能一些存在了萬萬年以上的大神確實如此，但是卻是有一大部分神明就是我所說的那樣！你所信奉的朱雀君，他倒不這樣！他才不在乎人類的信仰！但他更不在乎人類的死活！他是戰神！戰神你懂嗎？他只想踏平妖魔兩界！讓神族居於至高無上的地位！”
玄焰被震驚地說不出話，冰若繼續道：“踏平妖魔界啊！玄焰道長！你看到沒有害人的妖怪還願意放一條生路！妖界是妖自已的地盤！他們過著自已的日子！他們也會流血！他們也會流淚！他們也有善惡！他們跟凡人又有多少區別！他們難道該死嗎？那朱雀君這樣的做法，跟那些被你降服的惡妖……又有什麼區別！”
玄焰被她的話震驚的語無倫次：“你……妖言惑眾！你有何依據說出這些話？詭辯！”
冰若感覺他的憤怒一點也沒有殺傷力：“我詭辯？你應該想過要把熒交給朱雀君吧？那你覺得他會有什麼下場？就算他沒有害過人！你覺得他能全身而退嗎？”
“玄焰道長！你心中信仰的到底是什麼？是朱雀君本尊？還是神這個身份？或者說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還是無堅不摧的力量？你想要的又是什麼呢？是名垂青史？還是萬民的和平安定？你降妖除魔護的又是為了什麼？是那些平民？還是所謂的正道和正義？”冰若輕聲問他，“若只是為了衛道，那你哪還用管妖怪有沒有害人？殺了就是！畢竟那可是妖啊！除魔……衛道嘛。”
“少拿你這些歪理來壓我！我自有我自已的道！我自有我自已的道！”驟然聽到她如此駭人的話 ，玄焰道長也很是動搖，但是自已做道士做了一輩子，難道自已是錯的嗎！不可能！“我自有我自已的道！”
玄焰豁然起立，對冰若咆哮道：“你說這些究竟是想幹什麼？毀我信仰！亂我道心！我修行幾十載！哪裡是你一個黃口小兒幾句話就能動搖的！我就是在衛道！我信的也是我自已的道！你此番……是瀆神！是惡意揣測！是詭辯！神怎可能像你說的那般庸俗！你想憑几句話就毀我信仰！休想！無知小兒！滿口胡言！”
他氣憤地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衝冰若一抱拳：“話不投機半句多！告辭！”轉身離開了。
冰若也沒攔他，遠遠地還能聽到他氣憤地呼喊：“都是詭辯！胡言亂語！亂我道心！”
此時烏玘從門外跑進來，看她沒有事，甚至還在喝茶，頓時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大眼睛裡的擔憂也在慢慢退去。
他身後，夢蓮心也邁過門檻跨了進來：“看吧！我早就跟你說了，她很厲害的，不會有事的，現在相信了吧。”
烏玘聽了，不自在了起來。他沒有不相信。他就是有些擔心。不，他才沒有擔心，姐姐厲害得很！他們根本不是對手！
冰若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你去叫的人？不是讓你在門口等就行了嗎？”
烏玘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夢蓮心則替他說了：“他擔心你呀！他和墨雲，一個回衙門叫人，一個去找我。只是他和羅捕頭他們半路居然遇到有人接親。那可真是！十里紅妝啊！把路都堵了。羅捕頭拉著他不讓他衝撞迎親隊，他們就只能繞路，於是就跟我碰上了唄。我自然知道你啦，所以我一直攔著他們沒讓進，剛剛聽沒什麼動靜了才讓他們進來。這小孩兒……力氣真大。我差點沒拉住。你剛剛跟那個老道士聊什麼了？怎麼看著瘋瘋癲癲的？”
冰若笑了：“也沒聊什麼，質疑一下他的信仰。”
夢蓮心：“……”
烏玘一直盯著冰若看，冰若看他一直盯著自已身上的血跡，摸了摸他的頭：“沒關係，別擔心。都不是我的血。”
烏玘這才點頭。墨雲也從烏玘懷裡跳出來，躍上她的肩膀，舔了舔她的臉。
之後的事情，自然就可以交給知州府了。冰若確實殺了人，但是烏玘和熒的家丁們都作證冰若只是為了自保，無奈之舉。再加上秦業也沒有處理冰若的心思，隨便說兩句太過火就過去了，冰若也拿到了很多供詞，看起來十分駭人，但想想那個場景應該十分可靠。
熒很快醒了，夢蓮心給熒把了脈，又開了些藥。倒確實沒什麼大事。
熒卻十分懊惱，拉著冰若絮絮叨叨地說自已在凡間待了那麼久，還是輕敵了。低估了送青禾他們下山的後患，也低估了紅媽媽的計謀，更低估了那老道！
說到這裡，冰若也告訴熒：“紅媽媽的手下木桃已經交代了，說青禾不願意背叛你，自已撞死了也不願意幫紅媽媽害你。”
熒雖是已有猜測，但是聽到答案還是有些神傷。
冰若看他這樣心裡也不太好受，她不喜青禾之前在山莊裡的作為，明明是被父母拋棄，卻還是相信父母會疼愛自已，不知她哪裡來的自信。熒和山莊裡其他人對她那麼好，她卻只能看到“妖怪”這一個身份。這不就是個白眼狼嗎？然而聽說她不願背叛熒，觸柱而死，心裡不免替熒難過。畢竟這人是跟熒相處了幾年的，平日裡也很是貼心。但卻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便說：“你稍稍休整一下，便回山莊去吧。”
“不，”熒搖頭，“我還想為青禾收屍。”
冰若看他認真的眼神，不忍駁他，她剛想說什麼，熒又繼續說：“我沒事，我來凡間這麼久，山莊建起來也過了一百多年了，我送走了很多人。這不算什麼。”
冰若就不再說什麼，就想走了，但是熒卻又叫住了他：“你今天不是說要帶烏玘來給我見見嗎？我聽小雀說，他是你撿的小乞丐。”
本來不想再打擾他，但是既然他提起來了，冰若也跟他講起來：“你是沒見，他是黑龍！”
“黑龍？”熒一臉迷茫，“你說魔龍嗎？龍崽子怎麼可能過得這麼慘？混成個小乞丐樣子？”
冰若也是點頭：“不是魔龍，但是我也是奇怪，龍族向來把自家的小孩子看得特別緊，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從來只見過龍崽子作威作福，到處惹事，我可從來沒見過這麼慘的幼龍。”
熒思索了一陣，就爬起來跟冰若一起來到了院子裡，烏玘肩膀上馱著墨雲，正在圍觀羅捕頭他們拿人，這些人被冰若嚇慘了，恨不得官府快把他們帶走。一個個涕泗橫流的樣子，兩個小傢伙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還交流兩句。
冰若把他們叫過來，讓熒看一看。墨雲一看見熒激動極了，跳到熒的肩膀上，使勁地蹭他的頭髮，蹭了熒一臉的貓毛。
烏玘看著眼前的小哥哥，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很想和他親近，感覺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特別舒服。他當然不知道這就是九尾白狐的瑞獸氣息對小妖的親和力。
熒費了一番力氣，安撫好了墨雲，把她交給了冰若，轉而看眼前的烏玘，確實是個黑龍，凡間的靈氣。這倒的確少見。他把手伸給烏玘：“我給你摸摸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