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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宮主讓著我點

禾洛不喜吃飯時說話,小神醫本就不善言辭,是以除了碗筷相碰的聲音,就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昆蟲的鳴叫。

“啊~好吃,好喝。”禾洛把好字咬的很重,眯著眼睛表示滿足,她又看向早就放下筷子的小神醫,“小神醫吃飽了麼?”

小神醫端起茶杯,“嗯。我吃的快。”

禾洛,“小神醫,你剛剛又看我吃飯。快點吃不會是因為這個吧。”

“咳。”小神醫不得不放下茶杯,“咳咳咳,習慣了。”

禾洛也端起茶杯,“以前最喜歡清釀,後來食苑出了煎茶,我就最喜歡這煎茶了。這茶竟和生薑紅棗陳皮山楂這些東西很相配,尤其這山楂,不會是小神醫的主意吧。”

小神醫,“確實是我,茶本就清熱解毒,生薑紅棗可補氣血,陳皮山楂理氣健脾,還能增加風味。”

“果然。”這人腦子裡全是醫典裡那些東西。

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茶杯裡的月亮卻套著一層薄霧,讓人看不真切,禾洛晃晃茶杯,霧散了,月亮也沒了形狀。

禾洛不說話,小神醫也沉默的陪著。

禾洛在心中嘆氣,她先開口,她提要求,似乎是她左右著他的一舉一動,似乎一切都是她做主導。她總是熬不過他。“小神醫。你沒有什麼想問的麼?”

小神醫習慣了等待,他的一生都沒有什麼方向,禾洛帶給了他這一切,他承諾了將永遠站在她身後,所以他開始有了方向,只不過那舵不在他手裡。

她要他留在紋炎宮,他便不再去其他地方,她要他活的久一點,他便努力的活著。

她想要他開口,他便,“宮主剛剛說有一件事要講。”

禾洛,“我同阿言說好了,宮主之位由她來坐,明天便開始走流程,很快我們就可以有很多時間,吃飯、散步、賞月、聊天。”

這訊息太大、太突然,小神醫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震驚和疑惑的表情不斷在臉上變換,“宮主?”

禾洛,“我也不是有意現在才和小神醫說的,因為我早上才決定的,還要問問阿言她願不願意。我覺得我做什麼你都會支援,對吧?”

“對。”小神醫覺得此時,他只能說這個‘對’字,這是禾洛慣用的招式,想必下午善言也與自已無異,除了說好也沒有其他選擇。

任誰都知道紋炎宮對她多重要,她甚至拿命去拼,所以是因為什麼,小神醫有些害怕,他的手在抖,不可控制的抖,但他就是這樣用抖成篩子的手抓住了禾洛的手腕,抖得脈都抓不到。

禾洛沒料到小神醫會這般,他竟然是擔心自已出了什麼問題才做安排,禾洛苦笑一下想收回手,“小神醫,我。”

小神醫很少見的將慌亂與急切表現出來,“別動,別說話。”

什麼也查不到,什麼也探不到,那麼健康正常的脈搏,可為什麼禾洛今天哪裡都不對勁兒。她有意無意的讓所有人覺得他們很,很像一對夫妻,她小心翼翼的安撫他的情緒,她漫不經心的引導他說出所求。

他抬著頭紅著眼睛望著她,原本診脈的手也變成抓著她的手腕,喉結滾動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禾洛把另一隻手放在小神醫的手上,輕輕拍著,“小神醫我沒事,你看我氣色多好,能吃能睡,天天在你眼皮底下活動,有事你早就會發現的。”

禾洛感覺到手腕上的手不再用力,就抬起手,捋著他的額間的碎髮,“我也想休息休息。”想多陪著你,但我不能告訴你,就怕小神醫你呀,會有心理負擔。“紋炎宮那麼那麼重要,所以交給阿言我才放心,比我自已管理還放心。”

禾洛順著額頭摸上眉間,有兩根手指捋著他的眉頭,笑嘻嘻的說:“其他地方我不知道,這川字紋肯定是為我而生的,別想著否認,我觀察的很仔細,小神醫給其他人診脈時總是面無表情的,可給我診脈的時候,面無表情中加了一個皺眉。”

禾洛說著又往前湊了湊,“我就那麼讓小神醫操心嘛。”

小神醫手心貼著禾洛的手背,將禾洛的手從自已眉間移開,移開遮擋,他看清禾洛眼神帶著審視,嘴角卻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

小神醫歪頭,將自已的臉貼在禾洛的手心,“是。”

“小神醫你!”禾洛沒有料想到小神醫會這麼回,佯裝生氣要抽回手。

小神醫按住禾洛的手,“宮主,我可以麼?”

“什麼?”

“沒事,宮主那讓位的流程可要快點走完。”

禾洛被小神醫牽著手,猶如被牽著心,“好。”

禾洛雖然有意讓流程走的快一些,但這是紋炎宮內一等一的大事,急也沒用。

闡明利害關係,安撫眾人,用去一週。

走禮法、擬大諫、昭告天下,用去一週。

各項事務的交接,財務清點,人員變更,用去一週。

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事項都塵埃落定後,竟經歷了近一個月。

不過,禾洛沒有以前那麼忙了,她會按時回來吃晚飯,然後和小神醫手拉著手去湖邊消食。

禾洛看著鏡中面頰紅潤、狀態一日賽一日好的自已,不由的感嘆,這一個月確實是做到了享受生活。

可鏡中的小神醫可以說和自已對比鮮明,即使再樂觀她也沒法忽略。

禾洛轉過身仰頭看小神醫,“小神醫,今日便是最後一日了。”

小神醫只是笑著說:“嗯。轉回去坐好,頭髮還沒梳完,再磨蹭一會兒就要遲到了。”

禾洛聽話的坐好,“小神醫待會兒裳苑的人會來接我。”

小神醫,“好。那回來呢?”

禾洛笑笑,“回來還是需要小神醫接的。”

小神醫,“好。”

禾洛穿著禮服一層一層非常厚重,頭飾也插了滿頭,壓得脖子痛,可她必須端坐著看阿言受封,看阿言接受眾人的朝拜,阿言的背挺的比任何時候都直,眉眼間的威嚴也展露出來,一切都是對的決定。

餘光她看到了魯淵渟,她就時不時的瞄向那裡找另一個身影,心裡快活的想:或許是小神醫已經來接我了,小神醫好像還沒見過自已這麼威嚴的時候。

可禾洛一直沒看到小神醫,只是那魯淵渟站在那裡捶手頓足,一副著急無措的樣子。

禾洛小聲的找來小梅,“小梅,去看看魯淵渟有何事?”

小梅順著禾洛的目光也看到了魯淵渟,“是。”

小梅動作利落去的快回的也快,低頭在禾洛耳邊小聲說:“安大夫暈倒了。”

禾洛的心揪了一下,“小梅,你去通知各位長老我先離去的原因,後續的事情交給虞宮主處理。”

說完禾洛便匆匆離席。層層疊疊的裙襬似乎想要絆住她的去路,她便一邊走一邊脫,頭上的珠釵歪歪扭扭無法安然的掛在原處,她便一一拆掉,她跑了一路也扔了一路。

小梅跟在後面撿了一路。

等禾洛到門口時,只剩下早上出來時的裝扮,她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等到呼吸平穩,她理了理衣角,順了順發梢,才走進去。

小神醫就那樣安靜的躺著,花白的頭髮、乾癟的面板、慘白的臉色、緊閉的雙眼,竟真的是垂垂老矣,上天真的隨時可以帶走他一樣。

她學著他的樣子去探他的鼻息,氣若游絲,去摸他的脈搏,細弱無力。

至少還活著。

禾洛起身走到門口站著的方野和魯淵渟身旁。“你們師父這是怎麼弄的?”

方野性子比魯淵渟穩,於是開口道:“師父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想去接您,穿外套時突然暈倒了。”

禾洛,“以前可有過這樣的情況?”

方野,“有,不過,不需一刻鐘便能醒來。”

禾洛,“什麼時候開始的?”

方野,“半月前。”

禾洛,“可有留什麼方子應對。”

方野,“有,已經在熬了。”

禾洛,“好,辛苦你倆了。”

說完禾洛又轉身回到屋內,坐到小神醫的床前。

方野則守在門外,方野看著禾洛坐在那裡很是奇怪,她不像其他妻子守著丈夫的時候會握著對方的手,會喃喃自語,或回憶或祈禱。而她只是坐在那裡不動一下,也不說一句,看不出心裡想著什麼,只是她看起來和床上躺著的人所差無幾,可以用毫無生氣來形容。

望著眼前的背影方野陷入沉思,如果說宮內的人對這兩個人婚姻的看法分兩派,那他站的是反對派,雖然魯淵渟總會在他耳邊說這兩個人是多麼般配,他都無法認同,因為他眼裡的宮主在很多事情上表現的自私自利,仗著師父的順從和忍讓我行我素,即便是這一個月他們行為舉止親密,他都難免覺得那也是一個人需要而另一個人配合。

藥已經溫了好幾回了,小神醫還沒有轉醒的跡象。

魯淵渟用胳膊肘懟了懟方野,“我就說他們情深意切,我剛到祈福臺,宮主就注意到我了,我愁怎麼去到宮主身邊的時候,宮主就遣人來問,那時候儀式才進行了一半,宮主就離席,一路的跑,我真的第一次看到宮主那個模樣。”說著他又瞧了一眼屋內,魯淵渟又補充道,“現在這個模樣也第一次見。”

方野看了魯淵渟一眼,沒有搭話。

魯淵渟嘆了一口氣,又懟了懟,“師父這,怎麼辦?還繼續等麼?”

兩個人在外面商量了一會兒,覺得不能再等了。

方野敲門進屋,說需要給小神醫施針,禾洛點頭讓出位置,卻不肯出屋。

這兩個徒弟不枉小神醫總誇讚,沒一會兒小神醫就醒來了。

小神醫睜開眼看到方野,安了一下心,可環視一週又看到了站在方野身後面無表情的禾洛,心想:還是被發現了。

小神醫費力的張了張嘴,“宮主。”

禾洛,“已經不是宮主了。”

小神醫想禾洛一定生氣了,“抱歉。”

禾洛,“確實應該抱歉,說好的去接我。”

小神醫還想說什麼,可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氣也不夠,只能,“嗯。”

方野喂小神醫將藥喝下後,又查了查脈,感覺是穩定下來後,說了句,“師父我們就在門外守著。”便拉著魯淵渟出去了。

小神醫看著禾洛還在站那裡,人也不似剛剛那麼冷淡,尤其眼眶裡打轉的眼淚顯得格外的扎眼,讓小神醫說不出的心疼,“宮主。”

禾洛,“還叫宮主?”

小神醫,“習慣了。”

小神醫伸出手想要抓禾洛,手抬到一半就停住了,這樣簡單的動作就好似用光了他的力氣。

禾洛看著小神醫的手,說不上來是生氣、難過、心疼還是鬆了一口氣,只是忍了又忍的眼淚,似乎有些忍不住了,視線變得模糊之前,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小神醫的手,努力找回自已的聲音:“還有多久?”

小神醫格外的平靜,“不過三五日。”

禾洛,“還有什麼辦法?”

小神醫沒有回答,反而說:“那些藥我不想喝了。”

禾洛,“小神醫!”

小神醫,“宮主我也怕苦。”

禾洛原本已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好。”

原本就是一命換一命,小神醫已經做好了隨便活活,隨時死去的準備。可禾洛又回來了,還要他長長久久的活著,他怎麼有辦法拒絕她,於是他便想要爭一爭這命。

那些藥,苦的、辣的、鹹的、腥的、膩的,一喝便是十幾年,喝到他已經嘗不出這世間的美味,但他不在乎,他想努力的活著。

可這世間哪有什麼奇蹟,該來的總會來,還挑著最幸福、最有盼頭的時間來。

在禾洛開始回頭看他,開始與他消磨時光,開始從眾人的宮主變成他一人的宮主之時,他的身體開始急速下滑。

其實這個時候,藥只不過是安慰劑。小神醫知道,禾洛也知道。既然是苦的安慰劑不喝便不喝吧。

只要結果變得可以接受,那麼許多事情就會順利很多。小神醫雖然多數時候都在昏迷和臥床,但只要狀態好點會坐起來和禾洛聊天。

小神醫說:宮主,我不要壽衣,看起來古板又不好看。

禾洛回答:好。

小神醫說:我想要火葬,燒成肥料埋在土裡。

禾洛回答:好。

小神醫說:我不需要大家祭奠我,能把我的藥方留下去,治病救人就好。

禾洛回答:好,不過,關於藥方你自已去和你那兩個徒弟去說。

小神醫說:我希望宮主也能忘了我,繼續瀟灑快活的過日子。

禾洛回答:好,只不過,小神醫自已都走了,可管不了我的事情了。

小神醫說:宮主真的會忘了我麼?

禾洛回答:真的。

小神醫說:那還是會有點傷心。

禾洛回答:小神醫!到底想不想我忘了你。

小神醫說:想也不想。

禾洛回答:小神醫你這幾天越發的過分了。

小神醫說:嗯。

禾洛回答:還嗯。

小神醫說:宮主我現在病重,讓著我點。

禾洛回答:還不夠讓麼。

小神醫說:夠。

小神醫說:宮主,答應我。

禾洛回答:小神醫還不知道我麼,我肯定會選自已最舒服的日子過。

小神醫說:那便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