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的書今晚我會裝訂好,明早就送到您的府上。”男人看上去二十來歲,畢恭畢敬的送走了那位戴禮帽的先生彎腰鞠了一躬,直到那位先生的馬車走了很遠。
“又是一筆大生意。”他笑著用手背擦去額頭的汗水,開心的轉了一圈。他是這家書店的訂書匠,是在城裡最出名的一個,他定書,一個月只接十單,而且價錢很高,一般就給貴族人家打工。
他叫格雷瓦,今年24歲,一頭標誌性的金髮讓他看上去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很受貴族小姐的歡迎。
“格雷瓦,進來吃飯了。”
“來了師父。”
他13歲就在這兒當學徒,如今11年過去,他早就學了一身技術,可以獨當一面了。但他在師父面前還是一身的小孩子脾氣。
“聽說最近有個偷書賊挺厲害的,這幾天你在店裡得把門鎖好,注意一些。”
“知道了師傅,旅行愉快,就別操心店裡了,我在,您放心。”
師傅走了沒幾天,那個偷書賊就來了。格雷瓦還是照舊在書店的工作室待著,他故意在門口放了一本只有書皮的書,然後自已便在工作室慢慢等。沒多久就聽見了外頭的動靜,格雷瓦剛好走了出去,倚在拐角處,看那個偷書賊的反應不像什麼偷慣了東西的人,看上去還有些拘謹。
“先...先生。”那傢伙盯著格雷瓦看,臉頰有些紅,揹著手在離他幾米的地方,“我....”
“進來吧。”格雷瓦笑了一下,徑直走進飯廳裡,從櫥櫃裡拿了一小碟幹法棍給他。“先吃點東西再說,你要花生醬嗎?”
“謝謝。”
“我知道你迫不得已,要是有幾口飯吃,也沒人會偷書了。”格雷瓦坐在他的對面,說:“我師傅的意思是讓我自已處理店裡的事兒,這樣吧,我也到年紀了,你不如留下來當我的學徒吧?”
“師傅,我叫修樂斯。”青年被他的一個笑容俘獲,這就是一輩子。他從來沒有遇見這樣善良的先生,就算這位先生的收入也不算多,但修樂斯知道,自已以後會有吃不完的麵包,再也不用擔心流落街頭了。
“謝謝先生。”
“沒關係。”格雷瓦說,“當年我也是被師傅撿回來的,我相信你以後能成為我師父那樣好的訂書匠。”格雷瓦摸了摸他的頭,“去休息吧,時間很晚了。”
那天起,修樂斯有了一個很年輕的師傅,還有了一個可以一直待下去的家。
“去門口把信箱裡的訂單拿出來。”
“好。”
格雷瓦也是這樣想的,雖然他這個徒弟沉默寡言,但好歹在無聊的日子裡讓自已多了幾分樂趣。甚至,他可以在修樂斯身上看見自已當年的影子。
反正一切都是會慢慢改變的,格雷瓦並不想著一定要讓他學會些什麼。反正,師父在的時候,沒有哪個傢伙需要學會獨當一面。
“師父,你看這樣好不好?”三年過去,修樂斯成長了不少,長高了,有了健壯的身材,正是16,7歲年紀的少年,讓格雷瓦移不開眼。
他很有天賦,訂書的能力也很不錯,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無盡的好奇心,就是有很多想學的,併為之付諸實踐。
“可以把邊修一下,我想斯托夫人會更喜歡這個金色花邊的。”
“要知道,我們訂的不僅僅是書,還是客人們最珍貴的記憶。”格雷瓦笑了一下,坐在床邊翻閱一本故事集。
“師傅教給我的,我都會好好記住。”修樂斯站在他的身邊,眼裡的堅韌像是昨日的格雷瓦所擁有的那樣。
或許沒有被打敗的一滴熱血不剩,那夢想就可以繼續。
“你真的很像以前的我啊。”
格雷瓦也是師傅撿回家的,然後迷糊的在這裡待了14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書成為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他訂了上百本書,卻記得很清楚,有一本書,格外的重要。
那是他做給修樂斯的18歲成年禮物,是一本精裝的詩集,用了很多精貴的材料。之前有很多先生想買這一本,他都沒賣。
“這是給我家小孩兒準備的,對不起先生,下次您來需要的話,我可以再做一本給您,但這本不行。”
修樂斯太過於聽話,從來沒向自已索要過什麼,他工作也很出色,甚至可以分擔一些自已的事了,但格雷瓦並不算高興,他覺得,人是要有慾望的,可修樂斯好像什麼都不想要,什麼都不在乎。
“修樂斯,生日快樂。今年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沒什麼,而且師傅,你為我做了一本書,我已經很開心了。”修樂斯已經長得比格雷瓦還高了,肩很寬,格列瓦站在他面前有些嬌小。
“真不要?”格雷瓦已經30歲了,但還沒有成家的慾望。他想的是等這個小子可以獨當一面之後,自已就像師傅那樣旅行去。
訂書匠的一生大多都是孤寂無名的,少有的可以揚名在外,而格雷瓦是一名很優秀的訂書匠,不用說,城裡貴族人家都訂過他的書。
可惜,這樣的一個人,遲遲沒有看懂他身邊人的眼神。修樂斯很早就是愛他的,是帶有慾望的那種愛,正因為這樣愛他,所以才會在下雨天專門跑出去買一包師傅愛吃的糖,會在夜裡守著他睡著,然後再保證火爐裡的火不會熄滅,他才會很早起來工作,收拾房間......
不過,修樂斯對他不僅僅是愛,還有尊重,敬仰。格雷瓦像是他心裡的那位神一樣,光芒萬丈,不容褻瀆。
是有罪的,這是有罪的。但修樂斯一點都不害怕。
“師傅,我想要這個。”修樂斯紅著臉把格雷瓦拉進了懷裡,在他的耳邊輕輕落下一吻,虔誠而又緊張,像對待一件易碎的藝術品一樣。
“師傅,現在明白嗎?你怕我嗎?”
他哭著,害怕自已下一刻就被趕出門去。不過格雷瓦只是笑了笑,“小孩子長大了,這很正常。不過....”他沒再說下去,重重的吻上了修樂斯的唇,“下次要這麼做。”
修樂斯摟住他的神靈,沉淪。一雙眼睛死死地的盯著他的肩頭,似乎那樣,就是這輩子最後一眼。
“去取先生的信。”
“你一定要做這本書?!”這是禁書,會丟了性命的。
“這是斯托先生拜託我們的,他最惦記這本書,如今他已經去世了,這本書的願望,我一定得幫他實現。”
“再說了,我這都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了,我相信你會把書店照顧好的,對吧?”
他吻了一下修樂斯的眼瞼,“你18歲時答應我的,不是嗎。你是我的人,自然要聽我的話。”
“好。”修樂斯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沉聲道。
“師傅,我等了你18年,又哪裡在意這幾天呢。”
上帝保佑,您聽見我的心聲了嗎,請保佑格雷瓦平平安安吧。
“這就是您想要的結果嗎?”修樂斯走進教堂坐在了第一排,看著格雷瓦的棺木,弟弟的說道。明明自已可以頂替罪名讓師父活下來,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要是可以讓我去死,就好了。
那是修樂斯第一次尊敬的稱呼格雷瓦並向他鞠躬。那也是一個開始——他獨當一面的開始。
那本書毫無疑問的被查封了,連帶它的訂書匠也因此而被處以火刑。格雷瓦那一年才34歲。
修樂斯坐在教堂裡,冷著臉聽牧師的悼詞。他這一生唯一一個在乎自已的人死了,以後沒有人再關心自已的死活了。
“放心,你師傅的人脈很廣,沒人會因為這個殺了我。”格雷瓦走之前說著。
可是事實,你還是因為這個死去了。
留下了一個無處可歸的靈魂。
“我真的說不清對你是什麼感情。也許很喜歡你吧。”
修樂斯嘆了口氣,我進去阿耨,隱藏著自已的情緒。他憤怒,憤怒下層民眾手裡沒有生的權利,僅僅是一本書,死了一大批人。
那是修樂斯認識他的第十年,他學來了一手好手藝,卻孤獨的沉默,連窗簾也不想拉開。今後,他重複著修訂的工作,穿上了格雷瓦的工作服,用他的工具,聽著他喜歡的音樂,他活成了格雷瓦的樣子。
那本格雷瓦送給自已的書被裝裱好,放在了高處。
“我很想您。”他放了一支玫瑰在書上,輕輕地吻過封面。
“師傅,這本書很重要對嗎?”一個小男孩過來扯了一下修樂斯的衣角,問。
“是的,這是我師傅留給我的最後一本書。”他說,“我們訂書不僅僅是訂書,而是要有對往昔的紀念,終究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我們今晚一起做一本書吧。”
又是一個十年,修樂斯33歲,他收留的那個小男孩已經20歲了。不過,誰也無法代替當年的自已,也沒有人能夠代替當年的格雷瓦。
現在的生活是他從天堂裡偷來的,他一直都很珍惜。
“我做的是書,紀念的是人心。”
修樂斯終究會有一天收拾好東西,離開那家小小的書店,離開這個讓他心痛的職業。
二十年前,他偷了一本書,得到了一顆心。
如今,他訂了一本書,紀念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