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完通知單回來的第三天，阿毛坐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這個暑假，他要去父母務工的地方打暑假工。

阿毛坐了十九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終於抵達廣州火車站，然後又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才到父母電話裡說的下車點。

阿毛一下車就看見了父親，此時他已在此等候多時。

“爸，我媽呢？”

彷彿所有的孩子見到父親而沒有見到母親時，都會問出這麼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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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今天上白班，她囑咐我一定要來接你，怕你找不到。”父親接過阿毛身上的書包。

阿毛有些失落，他以為母親也會來接他。

跟隨著父親的腳步，阿毛穿行過街道，然後穿過林中的一條小路，最後來到一片村莊旁邊，村子裡的房屋已經破舊不堪，一個人也沒有。

阿毛心裡更加失望了，這幾年來，他以為父母一直住在城裡，最起碼也是剛才自已下車的那種街道。

沒想到，父母居然住在破落的村莊裡。

“還沒到，還在前面。”父親回頭跟阿毛說。

難道不是住在這裡？

阿毛跟著父親穿過村莊後才發現，不遠處有一大片建築工地，挖掘機和塔吊隨處可見，金屬碰撞發出的聲音持續不斷。

“喏，那就是工地，過兩天帶你去上班。”

阿毛心裡沒底，對這個陌生的環境，他感覺自已就像一張白紙。

隨後，他們來到工地旁邊的宿舍區。

兩排移動板房整整齊齊坐落在工地旁邊，看起來十分乾淨整潔。

阿毛終於鬆了口氣，還好自已的父母沒住在破落的村莊，這種房子自已還沒有住過，看起來倒是很新鮮。

傍晚，母親下班回來，她推著腳踏車走到院子裡，看見阿毛時，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讓我看看你，長高了。”

“嗯。”

......

阿毛與母親一直保持著一問一答的交流方式，雖然很久沒見面了，但他們之間的話並不多。

母親意識到，他已不再是那個兒童時期的阿毛了，他已經長出了鬍鬚，個子也比自已高出了一頭，他長大了。

父親和母親住的那間板房裡總共有五對夫妻，阿毛被安排在隔壁，跟九位建築工人住在一起。

晚上，工人們陸陸續續回到屋子，他們身上散發著汗酸味兒，整個屋子開始變得非常擁擠。

有人睡上鋪，有人睡下鋪，上上下下間，衣服扔得到處都是，原本乾淨整潔的地上散落了很多泥沙。

他們換過衣服後，就提著自已的洗漱用品下樓沖涼了，阿毛也不太聽得懂他們說的方言，只覺得嘰裡呱啦，很難分辨說的什麼。

阿毛休息兩天後就跟父親一起去了工地，包工頭讓阿毛跟在一個湖南大叔身邊，大叔負責砌牆，阿毛負責提水泥搬磚頭。

這位湖南大叔不怎麼愛說話，他跟阿毛的日常交流就是搬幾塊磚，要幾桶水泥，其他時間他們二人都是在烈日下暴曬，在汗水中浸泡著，沉默著。

在接下來的一個半月，阿毛每天的活路就是提水泥搬磚頭。

這樣一位年輕的小夥子，剛開始時身上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可一個星期下來，阿毛居然有些撐不住了。

有時候白天要提一百多桶水泥，搬好幾百塊磚頭，晚上回去躺在床上立馬就能睡著。

有一天晚上，阿毛在睡夢中突然醒了，是疼醒的，他的手心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刺痛無比。他坐起身咬牙堅持著，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他不想讓那些呼呼大睡的工友發現，他被累成了這樣。

這種疼痛經常在半夜發生，有時候阿毛咬著牙開始痛恨，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如此繁重的體力活，簡直把人當奴隸來用。

可轉念一想，那些大人們不每天都乾得很起勁兒嗎？大概是他們麻木了吧。不過，每到發工資領生活費的時候，大家都是那麼激動高興。

不管工地上的活路有多麼累，那些大人們從頭到尾是一句怨言都沒有的。

工地上沒有周末，只會在刮颱風的時候放一天或者半天假，且不計工時，也就沒有工資。

兩個星期後，阿毛逐漸開始適應工地上的生活，雖然每天疲憊至極，但還是能一天天堅持下去。他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讚揚，那些大人們都誇他很能幹，父親的驕傲也時常洋溢在臉上。

在高中開學前的半個月，老家有親戚打來電話，說阿毛雖然沒考上縣一高，但分數差的不是很多，可以出高價費買上縣一高。

父母一致支援阿毛上縣一高，已經託關係打聽好了老師。剛開始時阿毛還很興奮，想著自已又有機會去縣一高讀書了，但轉念一想，好像又沒那麼簡單，高價費是六千打底，另外差一分加一百。

阿毛算了一下自已要出的高價費，將近七千塊。

七千塊，可是父母半年的工資，父親在工地上要流多少汗水才能掙回來？母親又要熬多少個夜班才能掙回來？

阿毛心有不甘。

這個暑假他經歷了太多的勞累和辛酸，時不時還會捱罵。當然，這些他都能忍過去。

但父親常年在工地上日復一日地辛苦勞累讓他於心不忍，父母掙點錢太不容易了。

“我不去縣一高了，就去縣新高吧。在哪都能學習。”

“孩子，不要捨不得錢，花了還可以再掙。”母親總能一眼看出阿毛心裡的想法。

“我感覺沒必要，我已經決定了，就去縣新高，我還是會努力學習考大學的。”阿毛的話十分堅定，父母也就沒再說什麼了。

與在工地上搬磚相比，在教室裡讀書簡直太舒服了。

阿毛每天都在盼望著，盼望著日子過得快一些，他好儘快脫離這造孽的苦海。

他要更加努力地學習，將來絕對不再吃這種苦了。

最後一天下班的時候，阿毛跨上腳踏車就走了，頭也沒回。

柏油馬路兩旁的別墅掩映在綠油油的植被中，隔著鐵欄杆，阿毛看了一眼那些富人們的領地。游泳池裡的孩子在水中嬉鬧，透過別墅的窗戶，隱約可見屋內豪華的裝飾。

阿毛停下車望著綠樹中的別墅，忽然，他又看看自已，一身泥灰，連胸口的汗水都是渾濁的，腳上的布鞋已經磨出了一個洞，從袖子裡露出來的雙臂黑黢黢的。

此時此刻，他明白，牆裡牆外其實是兩個世界。

一群工友騎著腳踏車過來了，阿毛踩上腳蹬子，飛快向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