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鹿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已的長髮,能聽到外面黎江言還在和那群暗衛交談。
她沒有事情可做,便隨處看看這個小巷,最後,視線落在地面的杯上。
她有點可惜,黎江言還是沒有喝到楓葉水,下次來這兒都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呢。
沈予鹿一步步走到掉落的杯子面前,杯子是用楓樹做的,還特意做成了楓葉的形狀,但手藝不算太精,看起來更像個有稜有角的心。
那就撿個杯子留作紀念吧。
沈予鹿蹲下身,素手拎起那個不太精美的木杯子,隨著杯子一點點離開地面,被它的身軀擋在後面的東西也漸漸現了出來——是一個糖葫蘆。
沈予鹿的動作停在了原地,所以他是去給她買糖葫蘆了嗎?
難道是在車上她想要吃糖葫蘆的心情太明顯了,明顯得黎江言看書的時候都注意到了?
她倏地對那個倒在地上的人有了埋怨,要是他再晚來一會,要是他換個時機過來,要是他不挑在今天出手,那這個糖葫蘆本不會這樣悽悽慘慘的像他一樣躺在地上,血一樣的糖渣碎了一地。
沈予鹿掏出手帕,蓋在它身上,安息吧,可憐的糖葫蘆。
外面的談話已經步入尾聲,看來他們差不多要回宮了。
沈予鹿拎著杯子走出來時,那些黑衣人已經不知去了何處。歸途和來路一樣,只有他們三個人,對了,再加上那兩匹俊美的馬。
哦,這次還有了馬凳。
沈予鹿歡喜地走了過去,拎起裙子,可踏著馬凳踩到馬車的木板時,不知為何,背部的一小塊面板陡然發熱,耳邊不停傳來一個蠱惑的聲音,“看我,看我,回頭看我。”聲音飄渺,雌雄莫辨,惑人心神。
沈予鹿宛若被控制似的跟著這個聲音回了頭,只見原本鋪子上的水果被打翻在地,往四面八方奔散而逃的百姓踐踏在上面,汁水與泥土混合,失去了原本的芳香,果肉則變成了果泥,果渣。
那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的屍體早已被毒老他們帶走,地面的血跡也被一遍遍的沖刷過了,只流下了宛若楓葉水翻倒的痕跡。
可現在在那灘汙漬之上,站著一隻黑貓,毛色像是最黑的那抹夜光,它靜靜的站在那兒,背後是巷口,從沈予鹿的角度望去,巷口被黑夜吞噬,大大地張開黝黑的口,宛若面目猙獰的惡魔。
熱度自指尖傳過來,打破了沈予鹿與那碧綠翡翠似的貓眼的對視,“怎麼了?”黎江言不知她為何動作如此緩慢,從簾子裡斜探出了大半個身子,擔憂地牽住她的手。
沈予鹿好似從夢中驚醒,倉促應了一聲,“沒事。”再回頭看去,哪裡還有黑貓的影子,地面上乾淨的連個貓毛都沒有。
沈予鹿的心猛地一跳,她側轉手腕,冰涼的掌心覆上那份熱源,讓她被凍結的思緒繼續運轉了起來。
這隻貓和她在那個夜晚見到的貓還挺像的。
不過,小小的一隻貓是沒辦法橫穿那麼遠的距離來到這個小鎮的,她在心裡安慰自已。
可她腦海中卻有一個沒有緣由的預感——這就是那隻貓!
車軲轆在還算平穩的泥道上呼嘯著奔跑,也不知道這馬車是什麼材質做成的,裡面竟然感受不到太多的顛簸,不大的空間裡,細碎的燭光撒在地面、牆壁、人影上。
黎江言向左轉了轉放置著蠟燭的燭臺,咔擦一聲,從馬車的內壁裡彈出了一個抽屜,是普通抽屜的兩三倍大,裡面分為九個格子,皆可拆卸下來,所用木料看上去有些年頭,但更為它添了一份古樸的美。
在這裡面,塞了滿滿當當的瓶瓶罐罐,瓷瓶的蓋上都貼了一張紙條,用來告訴使用者每一瓶藥專屬的名字。
沈予鹿用手指觸碰分開的雙唇,她就說,皇帝做的馬車怎麼可能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是她淺薄了。
黎江言似乎對這些瓷瓶瞭如指掌,只不過是左右掃了兩下,要是她怕是連紙條上的字也看不清,便從中抽出了想要的那個。
他一手拿著藥瓶,一手不知敲了哪裡,馬車的底層開啟了一個臉盆大小的洞口,沈予鹿往下一看,裡面裝著一束束乾淨的繃帶。這真的算馬車嗎,這是一個移動醫療站吧,沈予鹿感慨。
“你的傷自已不方便上藥,由我代勞可好?”黎江言側著頭,語氣平穩,看起來臉色平靜,毫無異常。
嗯,要是能看著她說就更好了。
“那就勞煩陛下了。”
沈予鹿從容地脫去粉霞色的外衫,疊好,包紮傷口總不能就靠那道劃破的小縫,而且她也不想這件衣服被撕開,那她穿什麼回到自已的宮裡。
九月的天自是不如寒冬那般冷得讓人想把自已裹成球,所以沈予鹿並沒有在裡面穿很多層,現在脫去外衫,只剩裡衣。
古代的裡衣自然算得上是保守,雪白綾緞遮住了大片春光,只微微露出優美的鎖骨,看上去就像朵撐不住疾風驟雨吹打的小白花,纖細的讓人憐愛。
黎江言一怔,目光還沒來得及再往下就被他立刻打住,此刻他有些惱恨自已過好的記憶力了,腦海中不受控地浮現起剛才看到的一幕。
女子裡衣輕薄,身體的線條清晰的展露無遺,他臉上的平靜宛若被投入石子的湖水,再難以自持,蕩起一圈圈漣漪。
他發誓他說的時候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擔心沈予鹿那道傷口如果治晚了,會留下蜈蚣形的疤,女子不都是很愛美嗎,他不希望她以後為這件事傷心淚水。
黎江言定了定神,湊近傷口,血液被寒風吹拂,變成了暗紅色,凝固後,和不再潔淨的裡衣抵死糾纏在一起。
“你知道那個黑衣人是誰嗎?”黎江言突然問道,清淡的嗓音在馬車環繞。
沈予鹿順著他的問題,斂眉陷入了思索,黎江言來到這個地方,她認為,是有兩條線的。
明顯是為了尋找他失蹤已久的弟弟的線索。暗線,則是在西山佈局捉住那個黑衣人,或者說,找到那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幹了什麼,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
“你怎麼問這麼簡單的問題,你不是說了嗎,他是你的暗衛。”
“這麼說也沒錯,”黎江言唇邊浮現一絲笑意,“除此之外,還是他讓我們相遇。”
沈予鹿恍然大悟,她一直有猜測導致黎江言那次面臨生命危險的是他自已的人,敵人脫離劇情,對發生的一切還是未知的,並不會有太大的改變,果然只有自已人才能捅出那把最鋒利的刃。
在沈予鹿沉思之際,傷口驟然傳來撕裂的疼痛,她的額頭滲透出了冷汗,想使力逃開的手臂卻被黎江言緊緊把住,絲毫無法移動。
“好疼。”沈予鹿忍耐不住的痛撥出聲。
黎江言雙手忙著將她的衣服和傷口分開,看著她眼角沁出的一滴淚珠,情急之下,慌了神,竟俯下身來,吻上了那滴淚。
眼淚鹹鹹的,臉頰軟軟的,身上香香的,黎江言暈了頭似的在那眼淚吮去的地方停了會,下一刻他就回過神來,略帶驚慌地離開,看著那片肌膚染上了霞彩的紅。
“忍一下,馬上就好。”他聲音沙啞。
沈予鹿還愣在那溫熱的觸感上,她真沒想到,竟然是黎江言先親的她,她都想好了,以後把他給灌醉,按在床上,狠狠親兩下,再幹點這個,乾點那個,最後再擺出一個無辜受傷害的花季少女的樣子。
不行,她回宮後要趕緊把這個節奏給搶回來。
黎江言給傷口敷上了藥,下一步便是纏上繃帶。他有些犯難,這個傷口,要如何包紮。
“我可能要撕開你的衣袖。”黎江言遲疑地說著。
沈予鹿忍耐住疼痛,眼睛笑盈盈的,“那陛下可又欠了我件衣服。”
黎江言垂眸輕笑,“你那件衣服我記得,雖素淨但用料並不簡單,其中用到的金瀾絲宮中所剩不夠做一件衣服,我已經讓人從雲雅運來了,過幾日,保證還你一件一模一樣的。”
他撕開一側衣袖,任衣袖自然垂落,雪一樣堆在手肘,圓潤的香肩暴露在空氣中。
黎江言的目光落在她那白皙細膩如瓷的肌膚上,他的喉結微微滾動,眸中深沉了下來,彷彿是在壓抑著自已的情緒。
而他接觸到的指尖像被燙到了一樣,與肌膚分離,彎著指骨停在空中。
“我開始了。”
“嗯,我準備好了。”
黎江言長睫微垂,側臉面容嚴肅了下來,認真地把繃帶一圈圈纏繞在她的手臂上,動作很熟練,也很輕柔,但繃帶的力壓迫著傷口,沈予鹿感覺有點疼痛,她咬緊牙關,臉上泛起了疼痛的紅潮。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予鹿的臉上,看到她皺眉頭的模樣,盡力放輕了手上的力道,\"好點了嗎?\"他的聲音低沉還帶著幾不可聞沙啞,聽的人心癢癢的。
“還可以,”沈予鹿漸漸習慣了那份疼痛,語氣輕鬆了些。“陛下上次受那麼重的傷,都沒有我表現出來的這麼嚴重。”
“女子面板嬌嫩,受傷較男子本就更痛一倍,你的表現已經算不錯了。”黎江言溫柔了聲音。
他手上的動作已經到了尾聲,只需要打上個結就算包紮好了。
“陛下,你剛剛說的他讓我們相遇是什麼意思。”沈予鹿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
雖然她猜測出來了不少,但還是想從黎江言這弄到更多的訊息。
“那次我外出辦事,有人洩露了訊息,導致我帶的人損失慘重。”
黎江言想到了那晚的腥風血雨、刀光劍影,嘆了口氣,“不僅如此,那人還在我回宮的路上偷襲,多虧了我身邊的重傷的暗衛奮力廝殺,為我拖延了時間,我才能回到宮中。”
“那你的傷口也是他刺的嗎?”
“沒錯,他雖有意隱瞞,但招裡行間的武功路數與我手下暗衛的影子,加上這次行動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我便確定,我的人裡出了叛徒。”
黎江言看了沈予鹿眸中滿的都要溢位來的對下文的好奇,打好了繃帶的結,不待她催促,便繼續說道:“尋弟訊息是真,但如果能順便解決他自然是更好……”
黎江言的計劃隨著他的話語慢慢在沈予鹿面前展開。
他帶著所有有懷疑的暗衛,前往情報中所說的找到玉佩的地方。
到達後,眾人分散開來尋找線索,也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群蒙面人,不發一語,和他們纏鬥起來。
對方人多,黎江言受傷,暗衛且戰且退,掩護黎江言撤離,但戰況混亂,眾人與黎江言散了開來。
這就給了那人一個機會,一個他上次錯過的機會,他知道也許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一旦黎江言傷好,他不會是黎江言的對手。
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他又一次舉起了他手中長劍,也掉入了編制好的陷阱之中。
“蒙面人肯定是陛下的人,受的傷肯定也是假的,可是陛下一直和我在一起啊。”沈予鹿提出了她的疑惑。
“易容,我朝曾抓住了千面,從他手中得到了易容的方法,這次就是讓一個暗衛偽裝成我的模樣。”
說到這,黎江言,眉心微皺,神色沉悶,“沒想到,他竟然發現了,還讓你受傷了,是我考慮不周了。”
“但多虧了陛下提前換了無害的毒藥,所以我現在活著好好的。”沈予鹿重新穿上那件勉強能看的外衫,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他。
“而且,和陛下兩個人一起出來,我很開心。”她抬起頭,額角還有著疼痛帶來的汗水,但那雙眸子卻滿是笑意,和他在一起的歡欣喜悅似乎不可擋的從其中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