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孫綺先發現了他,女人抹了抹臉上的淚,又顯露出笑容,有些窘迫地朝他招手“怎麼進來了也不說話,今天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陳夷低下頭,情緒瞬間有些崩潰,過了好半天,才勉強穩住狀態,他重新抬起頭,朝孫綺笑了一下“都可以”
孫綺點點頭,起身進了廚房,又哎呀地走出來,懊惱道“媽媽忘了,菜沒有了,我去菜市場買點兒”
客廳裡的電視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啟了,陳夷坐在沙發上,聽著嘈雜歡鬧的背景聲音,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燈火通明,深秋的夜來的早,僅僅只過了一刻鐘,天已經徹底黑了下去。
暖黃色吊燈寂靜地吊落在客廳半空中,陳夷聞著廚房裡飄來的菜香,頓時覺得飢腸轆轆。
餐桌上,孫綺一直不停地在給陳夷夾菜,她略顯心疼地皺著眉,有些擔憂“寶寶,你都瘦了”
陳夷扒拉著碗裡的菜,聞言抬眸,寡淡地笑著“是嗎,感覺不出來”
兩人沉默半晌,孫綺才試探地問出聲“寶寶,你以前沒跟我說,現在媽媽問你,你……”
她眉心擰起,糾結又掙扎,整理了好半天措辭,才問“你真的,喜歡男孩子?”
陳夷夾著土豆絲的筷子一頓,內心徘徊掙扎著,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瞎了眼喜歡……盛蘊和,他甚至有些搞不清楚,這問題對他來說是難以抉擇的。
“媽……”他垂下眼皮,將筷子放進碗裡,艱難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孫綺嘆了口氣,抬手摸摸陳夷的頭,眼中露出些許疲倦與心疼“媽媽不是逼你,我們寶貝喜歡誰都可以,媽媽一點都不覺得你有什麼錯”
“現在就是想了解一下我們小夷的愛好而已,你不想說那我們就不多說了,吃飯吧,你最近都沒怎麼好好吃東西”
陳夷鼻子一酸,埋頭將飯菜大口塞進嘴裡。
今年的冬天來的格外早,高三五班的自習課上,所有人都在埋頭做題,甚至連桌子角落上放著的熱水變涼了都沒來得及喝。
陳夷咬著筆桿子,正苦大仇深地盯著一篇英語閱讀理解反覆琢磨,突然聽到咔嚓一聲開窗的聲音,然後班裡的大喇叭周榜驚喜地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這時,同學們全都扭頭看向窗外,陳夷也不例外,只見透明的玻璃窗外,慘白的天空中已經飄起了細雪,空茫的大地上林立而起的建築物與其相稱,呈現出一種肅穆而冰冷的風景。
“冬天的第一場雪!!”
“……這麼快就冬天了?”
“哎……馬上就要跨年了吧?”
“……天吶,這意味著,咱們還剩最後一百多天的複習時間,我現在連五百分都沒有上”
馮雪橙戳了戳陳夷的胳膊,笑嘻嘻地問“陳夷,你這個新來的轉學生,想考什麼樣的大學?”
沉悶緊繃的環境因為周榜的一句話,而驟然輕鬆起來,所有人都七嘴八舌,藉著這個短暫的時光難得放鬆地討論起來,陳夷也停下筆,將身體往後靠。
他漆黑的視線移向黑板,右上角用粉筆框了出來,班主任劉姐凌厲而大氣的字型赫然在上面,寫得是:距離高考還剩一百六十二天。
而黑板的最上面還拉著一條紅色的橫幅,字句: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近一點的吧”
馮雪橙寫累了,趴在堆滿試卷真題的雜亂桌面上,側頭看著陳夷,失落地說“啊,你好沒意思啊,選了個這麼近的地方”
“你就不想去我國的西北地區看看?”
“南有煙雨朦朧,北有冷風硬土,無論選擇哪裡,都是好地方”陳夷看了她一眼,“走太遠小心回不來”
馮雪橙小聲哼了一下,頗為不屑,她抬起手中寫到只剩點滴墨水的鋼筆,靈活地轉了幾下,反駁道“我這麼努力地過五關斬六將,不是為了依舊呆在這裡”
陳夷點點頭,不置可否“離下課還剩十五分鐘,你可以再寫半張押題真卷,我困了,睡一會兒”
馮雪橙絲毫不意外,她覺得陳夷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人,一個她猜不透的人。
就像他中途忽然轉學過來一樣。
一中有自習課,從晚上六點到九點鐘,不過自步入冬天的第一場雪開始,時間就推早到了八點。
八點半學生才陸陸續續放了學,陳夷穿著厚厚的冬季校服,略長的漆黑髮絲微微遮住單薄的眼皮,他挎著書包將手插進口袋裡,和同學們一起從教學樓前昏黃的路燈下魚貫而出。
路面溼滑,道路兩邊貼著溫馨提示,陳夷一邊走著,一邊聽同桌馮雪橙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說話“我生日在下星期,能不能去啊”
陳夷想了想,回答“難說”
馮雪橙翻了個白眼,小姑娘面板白皙,在路燈下照得晃眼,高挑的馬尾永遠青春洋溢地綁著,她憤懣不平地說“好歹當了半個多月的同桌,你說出的話怎麼如此決絕冷漠,真叫人心痛!”
說罷,她作勢捂住胸口,裝作悲痛欲絕的模樣。
陳夷看了她一眼,覺得好笑“唉,早知道就先不買那本言情讀物了,沒人愛看”
馮雪橙是一位頗愛瑪麗蘇小說的天真姑娘,她一直堅信這個世界如同書裡所說的一樣,畢竟藝術來源於生活,但從來她也沒有在生活中遇到所謂的幸福藝術。
“不要不要!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下週五晚上七點幸福大酒店見面”
馮雪橙又解釋說“主要是忙著學習,我也不想再操辦什麼,但我媽媽說越是緊繃的關頭越要學會適當的放鬆,要不然身體一直處於高壓的狀態下會累壞的!”
陳夷沒有反駁,馮雪橙這麼誠摯地邀請,他沒理由再拒絕,何況,已經好久沒有熱鬧過了。
路上冷風瑟瑟,陳夷埋頭看著路邊雪落下的身影,心想,再過幾天,就差不多該穿羽絨服了。
盛蘊和這個名字以及音容笑貌,似乎要真的在陳夷的生命中湮滅,然後隨著冷風一起葬送在今年冬天。
如果不是在幸福大酒店看到熟悉的身影的話,陳夷心想,他可能真的真的會很快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