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蘊和笑得晃人,即使陳夷將拳頭砸在他的臉上,即使他整個人被打得倒在臺階上,他依舊笑個不停。
疼痛從側臉傳來,到腹部,嘴角,胳膊上,陳夷將他按在地上一拳拳地揮下,連帶著風中的冷空氣,統統揮在他身上。
他玩弄他,玩弄了這麼久,欺騙他的感情,這麼長時間……
骨頭碰骨頭的聲音並不好聽,直到陳夷揮不動拳頭了,他才喘著氣一身冷汗地跪在臺階前。
“盛蘊和,你真混蛋”他沒什麼力氣,聲音很淡地說。
盛蘊和躺在硌人的臺階上,指尖動了動,沒再說話。
沉默就是預設。
陳夷扯了一下嘴角,仰頭望向夜空,寂寥的星在深空中閃爍,一種悲切而落寞的感覺瞬間爬上他的脊骨,陳夷腦子裡忽然產生出一種洩氣而決絕的想法,那就是,他永遠也不要跟這個人再見面了。
“盛蘊和,你從一開始就設了這個局,對嗎?”
不遠處誰家的貓咪在黑夜中一聲聲地叫著,喵喵喵,混合著幾聲格外嘶啞的蟲鳴,陳夷聽得觸目驚心。
他的身體又開始隱隱痛了起來,最開始是從心臟蔓延伊始,在盛蘊和沒回答他的幾分鐘裡,他將目光從夜空中收起來,低頭看向自己打顫泛白的手指。
骨節處藉著路燈看隱隱泛紅,是揍人揍的,他緊張的要命,皮肉異常緊繃,盛蘊和還沒回答他,就在他以為自己聽不到的答案的時候,一聲嗤笑從身前傳來“陳夷,你不都已經知道答案了嗎?以後再這麼單純可不行”
盛伸出手抬在眼前看了片刻,上面有些許血跡,可他找不到傷口在哪兒。
“這是”他極為緩慢地勾起薄唇,漂亮凌厲的面容在路燈下忽明忽暗,“我教給你的第一課”
陳夷呼吸一滯,好半天才緩過神。
他點點頭,扶著臺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隨後狠狠吐出一口氣,漆黑無神的瞳孔中泛著近乎水一樣的光“好”
“這一次算我輸,我會轉學,會和我媽一起離開,盛大少爺,你贏了,我”陳夷頓了頓,忍住哽咽的聲音,又開口“我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他轉身,抬腳一步一步上了臺階,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
盛蘊和真的走了,在孫綺和盛華辦完離婚手續的第一天傍晚,他走的很匆忙,甚至連課桌上落下的書都沒來得及收拾。
那天陳夷站在學校後操場的圍牆面前,他低著頭用鞋子踩著石頭,戚貝只知道他媽媽離婚了,在一旁磕磕絆絆,絲毫不熟練地安慰道“那個,人嘛,分分離離很正常,就像你和盛蘊和,你說他到底怎麼回事兒,走這麼著急,老陳前幾天還在唸叨著大學霸走了”
陳夷臉色泛白,面無表情,弄得戚貝有些發怵和擔憂“陳夷,你別傷心了,你都好幾天沒再說過話了”
陳夷微微出神,看著圍牆外,那顆參天柳樹葳蕤茂盛的模樣,他說“戚貝,我要轉學了”
“我會努力考上好大學的,謝謝你們”
戚貝聽到這話,怔了半天,急了“你你你,你咋想不開呢?”
“不是想不開”陳夷語氣很寡淡“有些東西本來就不屬於我,得到了也會失去”
戚貝撓撓頭,覺得盛蘊和和他之間很奇怪,但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只好嘆了口氣“回去吧,老陳說讓你晚上回去把學霸的書帶上”
“……不用了,我沒有義務幫他帶書”
戚貝有些詫異“啊,你們的關係都僵硬到這種地步了……”
陳夷想說什麼卻沒再多說。
他們再次搬到江無區,夏齊依舊站在花花世界燒烤攤前嘴裡叼著根菸朝他招手,恍惚地讓陳夷以為,盛蘊和只是他十八歲如夢似幻的一場青春錯覺。
如果不是半夜突然驚醒,摸到一臉的淚,他倒真要以為一切都是夢了。
醫生告訴他這是無意識哭泣,人在遭受到極大的精神打擊時,身體所呈現的一種受傷方式,通常伴有嘔吐,心絞痛,失眠,厭食等。
夢裡的他洇渡過一片河流,岸的那頭,他浮出水面,面前站著一個高大冰冷的身影,他每一次拼命地撐著胳膊上岸,都會被那人踹進河裡,隨後是溺斃般地絞痛與窒息從胸腔處傳來。
那一個多月裡異常難熬,陳夷早上六點揹著書包去一中,晚上躺在狹窄的舊床上一遍遍控制不住地回想著從前的事情,如刀剜肉般凌遲著自己的肉體與精神,從此不敢睡覺。
夢裡比現實更可怕,而通常不睡的時候,他就抱著書坐在窗前認真複習,實在困得不行,就脫了外套,只穿一件短袖。
深秋的冷風從早刮到晚,路上滿地都是大片大片枯槁的落葉,大部分人都穿上了厚外套,也有人只穿薄毛衣。
陳夷的衣櫃角落裡放著一條淺咖色圍巾,某天孫綺收拾出來要他戴著上學時,陳夷瞥過目光,漠不關心地回答“扔了吧,媽媽”
時間一天一天地流逝,秋去冬來,西伯利亞冷寒流終於從西北颳了過來,凜冽的東風吹打在玻璃窗上,滲透進人的身體裡。
小區裡不供暖,挨不住凍的老人說走就走,陳夷踩著冷風從學校補課回來的傍晚,對面那棟樓裡吹著喇叭將老太太的黑白照片連帶骨灰盒抬了出來。
與陳夷擦肩而過時,還有小孩兒帶著哭腔地喊“姥姥……”
陳夷站在家門口破舊到吱呀亂晃的木門前,門難得沒關,他悄聲踱步走回客廳,陡然聽到他媽媽坐在沙發前,雙眼通紅小聲啜泣的聲音。
那一刻他如墜冰窟,在盛華髮現他們的那一天,他都沒像現在這樣愧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親手毀了媽媽的幸福生活,他是一個真實卻又虛浮的劊子手,為了一己之慾變成了自私的人,到頭來黃粱一夢,成了什麼都沒得到的小丑。
捫心自問他真的那麼喜歡盛蘊和嗎?
只是不甘心,只是恨得深罷了。
他想跪在母親面前贖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可他想了很久很久,只是站定在空蕩而陳舊的客廳玄幻前,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