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找到莫平時，對方經脈丹田盡碎，只剩一息尚存，見到裴以晴安然無事，他扯了扯毫無血色的唇角，整個人驀地放鬆下來。

“莫叔叔…”

裴以晴驟紅了眼。

一顆小石被人用最後的靈力牽引著顫顫浮起，輕輕地，擊在了少女額前。

莫平已然氣若游絲，唯剩笑容一如往常。

“丫頭，以後記得，要聽宗主的話。”

裴陽回到宗門，原本密密麻麻的魔物瞬間如潮水般褪去，唯獨山上留下混戰後的一片狼藉。

眾人齊心協力，不到兩天就修繕完，還遵裴陽之令，為莫平舉辦了隆重的送別。

裴以晴腰上纏著兩圈白繩，從進門開始，三步一磕跪到棺前。

最後一步，裴以晴俯跪許久，額頭重重抵地。

裴陽沉默佇立在旁，無論是上一世的封齊康，還是這一世的莫平，都是心底赤誠的大善之人，他們功德深厚，投胎定會生在有福之家。

喪事結束，人跪在廳中，靈鞭狠狠抽在她瘦弱的背脊上。

裴以晴吃痛，卻沒發出半點聲音，她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膝上，維持著跪坐姿勢任一鞭又一鞭抽落，重複以往，少女背上遍佈血痕，身軀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又一下，裴以晴恍惚栽到一側，唇色因失血已經變得蒼白。

本就傷勢還未好全，就要經受帶有雷擊屬性的靈鞭抽打九十九鞭。

揮鞭之人顯露不忍，裴陽冷眼沉聲。

“繼續。”

“封叔叔，這是我應該受的。”

由於難以立身，裴以晴艱難從地上撐起，她手掌交疊置於膝前，額頭抵到手背，以一個俯跪姿勢虛弱卻堅定的。

“請您繼續。”

靈鞭在空中抽出破風的聲音，每打一下，少女的身體就顫動一下，直到九十九鞭結束，新傷加上舊患，裴以晴整個人就像剛從血水裡撈出。

兩位師姐連忙上前扶她站起，視線被汗水矇住帶著幾分模糊，依稀間，一身熟悉的袍色走到裴以晴身前。

爹的聲音不復以往溫和，而是帶上幾分痛心。

“這九十九鞭是為了讓你記住，你的命，是用莫平的命換回來的。”

“有時候人做的每個決定，並不是單單隻影響自己，以晴，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每一次，都會有人保護你的。”

“我不需要別人保護。”

裴以晴驀地推開身邊的人，她踉蹌一步站穩，望近裴陽的眼中帶著決絕。

“今後，我不會再讓身邊任何一個人因我而死，我會變得無比強大，強大到足以保護身邊所有的人。”

說罷，裴以晴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宗主。”

圍觀的師兄姐們對小師妹的擔心寫在了臉上。

“別管她，讓她自己想。”

那天之後，裴以晴像變了個人。

她不再貪吃世俗之物，也不再纏著師兄姐或裴陽，而是將自己鎖在山上沒日沒夜的修煉。

這期間，謝謹行來找過她幾次，頭兩次她閉門不見，第三次，她直接將人打了一頓，聽說下山時，原本清俊的人被揍的鼻青臉腫。

裴陽對發奮圖強的閨女很滿意，對於從小浸在舒適氛圍的裴以晴而言，勢必要經歷一次重大打擊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堅定心性。

大戰隨時會爆發，裴陽沒有太多時間等她慢慢成長，因為他已經推演出了封印之法。

在這之前，他還有個問題必須要解決。

“父親。”

裴陰跪在地上，上首帷幔後坐著一個骨瘦如柴的魔物，和裴陽見過的相同，都還維持著基本的人形。

“用您教給我的方式，封印破開的縫隙已經越來越大了，很快，兒子就能帶您光明正大的重回人間。”

“咕…咕嚕。”

上首的魔物似乎已經無法發出清楚的音節，但從他激動的樣子能感受到他的喜悅。

“您放心。”

裴陰從地上抬頭，臉上帶著勢在必得的笑意。

“兒子一定幫您踏平人間。”

那個瘦骨嶙峋的魔物跟著泛起病態的笑容，眼中似乎已經看到了這一天。

裴陰走後，他帶著滿足的笑容躺到石床上，想到未來那些害自己如此的人跪在自己身前磕頭求饒的樣子，不禁軻軻笑了起來，聲音難聽的像破了的風箱。

砰的一聲，他下秒就被人像踢皮球一樣踢到地上。

暗處走出的裴陽轉了轉脖子。

“哎呀呀，跟了半年，總算讓我發現了有用的東西。”

不顧對方驚恐的眼神，裴陽活動兩下手腕，笑眯眯走到人，不，魔身前。

“你兒子壞事做盡，我先在你身上收點利息，沒意見吧？”

深知自己不是裴陽的對手，魔物想跑，卻被裴陽從後直接踩斷了脊椎。

留有人形自然也有人的特質，脊椎斷裂後，對方立刻失去了再逃跑的可能。

感受到裴陰的氣息在急劇拉近，裴陽迅速拎著這把骨頭回到人間。

要打就在他的主場打，逆風局不是打不起，只是順風更有獲勝率。

趁人還沒到，裴陽對這個魔物進行了粗暴的搜魂。

幾乎瞬間，裴陽得知了過去上百年在裴陰身上發生的一切。

過去的魔域不但存在著因魔氣而生的魔物，更是千萬年來罪大惡極之人的放逐之地。

每過百年，便會有一批修士專門在封印角落開啟縫隙，將這些被世間所不容的大惡之人流放於此。

進入魔域的人類無非只有兩個下場，一是修為低下，被其他魔物發現並蠶食，二是修為高深，沒有死於魔物之口，卻在常年魔氣的浸潤中，逐漸喪失意識，最終歸為魔物一類。

而這個魔物就是後者。

但他運氣比其他人好，因為，他撿到了被人丟下魔淵的裴陰。

這個魔物生前也是修士，不僅已到化神，且屬卜卦策算門下，一眼就看出了裴陰命格不凡。

這可是，萬年難得一遇的極陰之體。

修士抱著嬰孩的手在顫抖，簡直就是絕境逢生，若操作得當，他完全可以利用此嬰吸出他體內日益堆積的魔氣，從而在這魔域始終保持清醒。

他將這個嬰孩留了下來，用他脖子上刻著裴的銀牌，因其體質之字，取名裴陰。

由於裴陰當時尚小，本就身處魔氣濃郁之地，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不適合繼續吸收，修士亦怕過猶不及，便用自己的血將裴陰逐漸餵養長大。

在裴陰三歲這年，修士感覺自己差不多到了極限，他的模樣已經變成了裴陽現在看到的樣子，再不轉換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徹底喪失人性。

對上裴陰澄澈的目光，修士稍有不忍，但身體的情況已經不容許他再拖下去，若意識就此泯滅，不止自己無法大仇得報，失去庇佑的裴陰也很快會死在這裡。

既然如此，還不如放手一搏。

修士眼中閃過一絲狠決。

萬幸，裴陰撐了下來。

但是魔力的吸收和轉換十分痛苦，每一次，他都像遊走在身體的撕裂邊緣。

為了讓裴陰有堅定下去的信念，修士添油加醋的將他身世告知了他，實際他並不知道什麼陰陽雙命，但事有兩極，在他的猜測中，竟與事實八九不離。

陰陽雙命，但凡一方稍有頹勢，此消彼長，終有一方將被徹底吞噬。

只有一人能活到最後，若想活，便要殺。

在仇恨的加持下，裴陰從有記憶開始就拼了命的修煉，在他結嬰那天，魔淵封印，鬆了。

比起那些沒有神智的低階魔物，他最先上到人間，相對永遠昏紅的魔域，人間每山每景，都讓他感到無比新奇。

陰陽雙命的故事沒有多難打聽，很快，他在信神宗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

也是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了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