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馳每天從軍營回來必去別院吃飯已成習慣,但到了深夜還是會回自已府上住。
今夜的滿月又大又圓,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魏馳抬頭看著掛在飛簷上的月亮,明明天上一朵雲都沒有,他剛才一晃眼好像看到了什麼?野貓嗎?
最近幾天,總覺得有什麼在附近……可卻什麼都沒發生。魏馳進屋放下自已慣用的刀,心裡打定主意要多帶兩個親衛。鹽田制井的事已經進行幾天了,劉昱不能出去,也不想問參狼,天天追著魏馳問進度,什麼時候讓土族人學會自已採鹽製鹽他最為關心。魏馳沒辦法,鹽還沒出鍋就說好了先帶劉昱去看看販鹽的地方,避免他的人出錯。
第二日,果真豔陽高照。魏馳這次帶了八個人,都披著黑色斗篷,包上頭巾圍住臉,跟從關外進來的強盜一樣,馬上掛的各色長刀,弓箭,看上去好大陣仗,十分嚇人。劉昱為了在他們當中不顯突兀,也同樣包成一身黑,但魏馳怕他吃重,只給他一把短劍。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北城門,往夏國的方向走。這裡跟西城門的土族領地不同,山雖然多,但都是巖山,土地少,林木也少,只在頂峰附上一層薄薄的枯黃野草。黑壓壓的溝谷崖壁從中裂開形成的天然大路,看上去危機四伏。可就在這條路口的陰涼地下,停著不少馱貨的馬。
這裡就是邊城的關市,每月初一和十五,夏國人,土族人,漢人,都可以來此交易東西。巡防的守將就在簡單搭建的茶棚裡歇著,路過的商人進去歇腳時就能順便盤查登記。
由於關市人多,魏馳讓整隊人下馬,牽著馬走過這去。茶棚主看到那麼多人來,殷勤上前問是否要餵馬?一個親衛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茶棚主也就退下了,多一句話都不敢問。他眼尖得很,在他這喝茶的守將看到這些人,坐姿都規矩了,也沒像看到馬隊那樣吆五喝六的。這些人肯定不好惹!
劉昱握著掛在腰間的短劍,邊看夏國人賣的什麼奇珍異寶,邊跟著隊伍走。他在隊伍中間看不太清,有時伸長了脖子跟著退遠的攤子回頭,等被後面的軍馬擋住了視線,才回過頭再看下一攤,又很快被吸引。魏馳跟他並排走,看他很有興趣的樣子,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問“想多看看?”
劉昱回頭,被黑布圍得嚴實的臉上只露出一雙好奇的大眼睛“你說的販鹽地不在這?”他以為自已已經到地方了呢。
魏馳略微搖頭“在這,但不在表面。這是關市,明面上還是朝廷在管,鹽酒鐵器都不許民間賣。販鹽,得去隱蔽處的鬼市。”劉昱聞言也沒打算停留,跟著隊伍繼續往前。他這次出門謹慎,皆因上次出門出了事,所以寧願乖乖待在隊伍裡,也不想惹出麻煩。
魏馳看他乖巧地牽著馬繩,手都用袖子包嚴實,不敢露出白皙從未操勞過的皮肉,怕會暴露自已跟隊伍裡其他人的不同,更想把他藏起來。靠近他說“這些東西巡防守將那裡都會留最好的,你想要,回頭我讓人送到院子裡。”
無錯書吧哪知劉昱拒絕了“不用,那些東西我用不著。”
“嗯?那你剛才為何看?”
“我就是好奇自已走在街上看的,跟裝在匣子裡呈上來有什麼不一樣。”劉昱淡淡說。魏馳才體會出他這句話裡的與世隔絕,身為皇子可能什麼好東西都見過,卻也如籠中鳥一樣,沒怎麼逛過街啊……在邊城也沒逛過集市,因為要隱藏自已的身份。
魏馳默默記下了,等走過關市人最多的地方,翻身上馬繼續過這條天然裂谷,大概又走了一刻鐘才在岔道上拐進了縱橫交錯的溝壑。這裡路與路之間都是高山遮目,不熟路的人很容易找不到方向迷失其中。但魏馳很熟悉地形,找到一處狹小的洞口就抱著馬頭壓低身進去。據他說,這個鬼市就在裂谷旁邊的崖壁裡。不懂行的人看到旁邊有關市總以為可以在那裡買賣違禁貨物,其實是在石山中的洞穴賣。也算是一牆之隔,兩個世界。
鬼市的洞穴猶如黑夜,只從頂上的石壁裂縫漏下來一點天光,也沒人點燈籠,而是人手一袋發綠光的碎石頭照明。劉昱盯著那些遠遠近近的發光袋子出奇“這些發光的是什麼?”
魏馳解釋道“那就是夜明珠,你在宮裡只能看到成色好的單珠。這一帶盛產,普通人撿撿成色不好的用來照明。洞裡點燈籠容易睡死過去。”
劉昱點點頭,繼續往洞穴深處走,直奔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鹽市!可以說是整個洞穴里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零星幾個兜售鹽的土族販子身邊,圍了一圈夏國商販。
土族人能拿出的鹽都很粗糙,明顯是自已去滷水裡撈的隨意曬曬,還有些泛黃。如果叫價高,他們也會拿出雪白的精鹽,但量特別少,應該是從鹽官那裡買的固定份例,自已捨不得用,都讓鹽販子收來賣的。
夏國冬季尤其缺鹽,也顧不得什麼品質,不一會兒就都賣光了。只剩下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她的鹽雜質實在太多,好像還摻了細沙。夏國人只買走了她手裡的精鹽。
沒鹽可買,買鹽的自然都散了。劉昱跟著人群散開,走到一處角落問身邊的魏馳“從土族村寨到這裡要走幾里路?我們從城裡騎馬出來都得兩刻呢!”
魏馳看了眼劉昱望著的孤兒寡母,知道他動了惻隱之心,回道“離這最近的寨子就是西北方向的他焦寨。”
“那不就是參狼的寨子嗎?”劉昱脫口而出,魏馳瞥了他一眼,雖然蒙著面,說出的話還是聽得出陰陽怪氣“他的寨子不是管得特別好,還能幫助其他寨子的孤寡老弱嗎?怎麼讓人母子吃這樣的苦?”
“也不一定是……”劉昱話說了一半,覺得像在袒護參狼,估計有人不愛聽,拐了個彎打起賭來“我們不如等等看她回哪個寨子?又走的那條路?”
“你想知道直接去問她不就好了?”魏馳說著就想過去問,被劉昱拉住“我覺得她手上的粗鹽,可能不是我們在採的那塊鹽田出來的。畢竟那地方離這遠,而且她的鹽摻了細沙,應該在細沙多的地方。”劉昱猜測道。
那就是說還有別的鹽田,靠近關市,卻因為環境惡劣無人涉足。只能惠及這個帶孩子的女人…這想必是魏馳去問,對方也不會如實回答的,遂同意了劉昱跟蹤她。
他們又在洞穴裡逗留了大半天,石縫頂上漏下來的天光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黑暗的環境反而使夜明珠更亮了。劉昱什麼都沒看上,就買了一袋碎的夜明珠,開啟一顆一顆拿出來看成色,遇到好的還放到魏馳手裡,一邊可惜形狀大小不合適。
魏馳由著他越放越多,眼睛時不時看向那孤兒寡母,等她們終於動身離開,才合上放滿夜明珠碎塊的手掌。“該走了。”
劉昱來不及把碎塊放回小袋子裡,接過魏馳手裡的全都塞進腹前的腰帶,快步跟上他。
“你也不嫌硌得慌…”魏馳皺眉道。聽他說沒什麼感覺也就不當回事了,只不緊不慢跟上那對母子。
鬼市洞穴外的土質綿軟容易留下足跡,就算跟丟了人,只要加快腳步就能再尋到人影。劉昱驚奇的發現自已的腳力還不如背孩子的女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喘上了,藉口那腰帶裡的夜明珠硌肚子才走得慢。魏馳只好陪他等後面的親衛把馬帶過來騎,竟還能跟上那對母子。
眼看著天快黑了,她們沒走北城門,而是繞著外牆往西面山林去了!還真是西北方參狼的寨子!更沒想到參狼正好在!
參狼揹著弓箭和短刀,還是那個圍獵時打下最多獵物的勇士。他精準的從十個黑巾裹著的人裡發現了劉昱!並上前行禮道“神君怎會來這裡?”
劉昱扭頭看了眼魏馳的神色,他頭上裹著黑巾蒙著面,看不到表情。立在馬上的高大身影散發著讓人透不過氣的威壓。明顯對參狼過分熟悉自已很不滿。
他只得摘下黑巾露出臉提醒道“我們…我跟魏將軍,是跟著一對販鹽的母子過來的。”他沒敢下馬,用居高臨下姿態與參狼細說,在魏馳面前刻意保持跟他的距離。
參狼仰視著他的神,幾天不見,他感覺自已的魂魄都要和熱氣蒸騰的奶白色滷鹽水一起蒸乾了。那些在他手中被碾碎的精鹽,跟他黝黑的膚色格格不入,沒一會兒就化在他手裡,而苦鹹的味道又讓他最後一絲遊魂,想起與採鹽息息相關的那個人來。到底要怎麼才能忘記他?
沒想到回寨子打獵散心,都能再嚐到這苦味。參狼看出劉昱有意保持距離,也拿出大巫的樣子對魏馳畢恭畢敬地行禮“神君和魏將軍要找鹽田?這裡是有個很小的滷水口,不過我們當成寨子的神壇在用。我帶您去看?”
“好呀!有勞了!”劉昱知道對方懂得分寸,反而親近了些。
裝大度給誰看啊?魏馳一言不發下馬跟著,手裡還握著長刀。
“這寨子有土族人把守,四周又有不少陷阱,魏將軍不必如此緊張。”參狼舉著族人給的火把,在前面邊引路邊說。他介意的又何止是人帶刀,他介意的是神君帶人。
“對神君,本將軍向來謹慎。同屋同榻也在所難免,參狼大巫習慣便好。”魏馳的話讓林子裡靜得出奇。
劉昱知道自已該出來圓場了,絞盡腦汁想著由頭,就聽魏馳再次開口“哼,還說你這有人把守呢,我看也不怎麼樣。”
參狼聲音也冷了幾分“你帶的兵不也沒察覺?”
“你們在說什麼?”劉昱總覺得漏聽了一段對話,搞不清前因後果。
魏馳已經躍上樹幹,借力上了針葉茂盛的松樹枝,拔刀劈了一下,隨著松枝掉落,一個黑影滑到了另一個樹上!
“那是…!”劉昱驚叫出聲。他身後的參狼把火把插在地上,抽出背後的弓箭,箭尖挑了些火把上浸了油的布屑,朝樹與樹之間露出的天空射出。
微弱的火光衝到最高點,雖然沒多亮,但經過樹上的人影時還是讓他無所遁形。魏馳的刀緊隨其後削下樹枝。
那黑影再能躲,被兩人這麼逼著現身也沒了退路!情急之下竟然虛晃了魏馳一招,沒去他以為的下一個樹,而是輕點樹幹回頭朝劉昱飛去。
舉著火把的劉昱還沒看清情況,手裡的火把就被踢落在地,一個人從身後用利器抵著他脖子“都退後!再敢上前,休怪我手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