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昱過午起床,簡單用了些膳食,就往參狼的住處去,商討前兩天採鹽的事。剛進院裡就看見下人在搬箱子,參狼還從屋裡追出來說那箱不用。
他見劉昱來,畢恭畢敬拘禮道“神君。”
劉昱跨進院裡,看了眼箱子又看看他,疑惑問“要去哪?”
參狼低垂著眼,只盯著自已的腳面回道“採鹽的事,估計後面會很忙。我想搬到附近的寨子裡,省得來回跑。”
“噢,既如此……你多帶些隨身之物。剛才那箱是之前送你的玉石串珠吧?雖然你祭祀大典是戴不完,但那些玉石都是好料子,與漢人將領共事,偶爾送些出去也好說話。都帶上吧。”
參狼聽他平靜地談著公事,還讓自已多帶東西走,眼神黯淡了一瞬,囫圇應了聲嗯。便叫下人把剛才不讓搬的那箱也搬走。
劉昱又進屋去幫他看看遺漏了什麼,就看到西林抱著一包東西,站在衣櫃的門後衝他招手。
這麼鬼鬼祟祟的,劉昱裝作隨意的樣子四處打量,下人們都在收東西沒看他,參狼也在院裡指揮挑箱子的人,他三兩步走到西林身旁,被她拉著拐到屏風後面。
西林抱著那包東西急道“我的祖宗呀,你這會兒才起來!再晚一點,我都藏不住這張虎皮了!”
“虎皮 ?”劉昱才反應過來抓了一把她懷裡的包袱,包袱裡蓬鬆的質感,就是自已送參狼那張虎皮!“你藏著這個幹什麼?”
“還幹什麼?當然是不讓他走呀!您是自已去解釋跟魏將軍只聊了一晚上天,還是我去幫你說?”
劉昱被說到跟魏馳共處一室,終於明白過來“魏將軍他……昨晚沒走啊?”
西林歪著頭像看傻子一樣“他天亮才走的,還在外間洗漱了。正好被參狼撞見,您原來不知道啊?”
劉昱臉熱了一陣,心裡知道參狼定是撞見他跟魏馳同屋過夜才想走的。不過……參狼之前就知道他們在一起了,自已解不解釋又有何分別?早晚,也會到他以為的那一步。解釋了反倒讓參狼難堪。當初他隔著虎皮說祝福自已和魏馳,從此把愛慕之情轉為對神的敬仰,自已也因他的磊落,想把他培養成能聯合各寨土族人的首領。現在看來,是自已考慮不周,苦了他了,感情之事哪有那麼容易放下?
想到此,劉昱也狠下心道“把虎皮給他吧,早些進寨子還能收拾屋子。”
西林抱著虎皮不捨,嬌蠻頂撞道“好好的家,你偏偏給拆散了!我看參狼待神君比魏將軍還好!又是咱們土族人!再說,哪個宅子裡沒點爭風吃醋的事?人家能家宅安寧,都是家主會雨露均霑!神君也一碗水端平不就好了?”
劉昱被她這番話弄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說她汙衊人吧,他們三個又確實有私,自已對參狼有愧。但這臭丫頭嘴裡說的都是什麼!在她眼裡,自已還是個妻妾成群的主!?他一把搶過西林懷裡的包袱,出門隨手塞在一個下人手裡“這個也帶去!”
參狼看到自已找了半天的虎皮包袱,彷彿被人揭了最在意的東西。他終於敢抬眼看劉昱,劉昱也在看他,神色中只有無奈和同情“我再去庫房取500兩你一併帶走。日後若有短缺,告知這次採鹽共事的韋參將即可。他是魏將軍的心腹,跟他要錢,就是跟我要錢。”
劉昱隱晦地說了自已和魏馳的關係,參狼便知道自已離開的真正原因沒瞞過他。但他本就知道結果是這樣的,只是跟神君離得近了,錯生出別的期望。他是該走了,神君讓他走也是應該。
參狼欠身行了個土族人的禮節,真的離開了這裡。西林才走出屋子,站在劉昱身邊用帕子偷偷抹淚。劉昱扭頭看她這副傷心樣,聯想到她跟參狼年紀相仿,一處嬉笑打鬧慣了,感情也近些,心軟道“你要真捨不得,就跟過去。”
“我……奴婢當然要留在這伺候。”西林明明動心了,但想到劉昱畢竟才是自已主子,還是要表個忠心。
劉昱還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正色道“我命你去好好照顧參狼大巫飲食起居,可不許再欺負他了。”
“那……那奴婢這就收拾東西!”西林聽到家主鄭重下命令,忙不迭出了院子,跑得跟兔子一樣快。
劉昱站在院中撥出一口氣,心裡的愧疚少了些。只盼著參狼遠離自已之後,能體會到身邊還有別人會對他好。
羅織夢和魏老夫人游完望川亭已經過了午時,回城的路上聽見車外有嘈雜的聲音,車也停了。魏老夫人掀開簾子看時,她也跟著探頭。
車停在一處荒山邊的小路上,路面都是運木頭和鐵器的兵卒,還有一些穿著獸皮領長襖披頭散髮的土族人,就是他們把路給堵了。魏老夫人不耐煩道“這誰帶的兵啊!亂七八糟沒個章法!去跟他們領頭的說,讓出一條道來我們先過去。”
車伕點頭連說是是是,還沒等他下車去找將領,耳聰目明的韋參將就過來了“喲!老夫人!我說怎麼脊樑骨疼,原來是您在點我呢!我帶兵還不如魏九公,我這就讓他們團圓了滾開點,別擋著老夫人的道。”
魏老夫人哼了一聲,面露笑意嗔道“原來是你這皮猴子!魏馳又派你來幹什麼呀?這荒山野嶺的帶那麼多人,又進山圍獵?”
韋參將邊揚手揮了揮,讓士兵趕緊把重物移走,讓出一條路來,邊解釋道“都入冬了,哪還能圍獵啊!魏將軍命我來監督開採鹽田一事,就這荒山後邊,有一處窪地,上百畝都是鹽田!”
“哦?”老夫人聞言想下車看看,但沒走幾步就累了。山路上又都是搬重物的人,原路返回多有阻礙,只能坐在較平坦的山石上邊休息邊等。韋參將一直陪著,時不時跑開去忙,但總會回來看一眼老夫人,說些不著調的蠢話惹老夫人罵他。羅織夢心道這人看著目無尊卑大呼小叫的,還挺會哄老人家。
老夫人休息了一會兒還要往上走,羅織夢勸道“您腿腳不便,不如我背您上去?”
老夫人連連擺手“別別別,這怎麼好呢?讓那些小子看見了,還以為我是個惡婆娘,存心刁難你呢!”
在一旁的韋參將忍不住插嘴“還是我來背吧,羅姑娘金尊玉貴的,哪能背得動人?”心裡暗罵這壞女人是故意的吧?跟老夫人示好還要踩自已一腳!要真讓她背了,自已一個大男人跟在後面看著不幫忙,還不被人笑死!自已也踩一腳她!
羅織夢剜了他一眼,堅持背對老夫人蹲下身,讓老夫人試試自已能不能背得動。老夫人眼睛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他倆怎麼鬥上了?帶著疑慮趴到了羅織夢背上。羅織夢揹著她輕鬆站起來走了兩步,回頭看著韋參將說“勞煩韋參軍帶路。”竟是讓他走前面現眼!
老夫人也順著羅織夢的話讓韋參軍帶路,這皮猴子只得走在前面,被路過計程車兵忍笑看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還真是奇了!以前可沒什麼事能讓這人知羞!但他到底是魏馳的心腹,老夫人也不想把人逼到這步田地,讓羅織夢把她放在山上陰涼處歇腳“這裡能俯瞰到土族村寨的田地,我看景色就挺好!聽說鹽田附近寸草不生,都是碎石泥巴?我不如就在這坐著賞賞景,你代我去看看是也不是!”
羅織夢正用袖子擦著頸上的汗,聞言錯愕“啊?我代您看?可……”
“對!韋參將帶你去!記得我今天跟你說的,多看多學,日後才能幫侯爺分憂啊!”老夫人話裡話外把她當魏家女主人栽培,她也不好推拒,瞟了韋參將一眼。韋參將撇了撇嘴,拜別老夫人對羅織夢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起往山上繼續走。
轉過山面看不到老夫人了,兩個人也不再裝模做樣。互相冷著臉走到能看見鹽田全貌的窪地,韋參將站定不動了,朝前方一揚下巴說“喏,這就是鹽田,看吧。”
羅織夢見她有意敷衍,端出架子為難他“下面亂成這樣,我看什麼?老夫人讓我多學,我看不出門道的,你就得一五一十教我!要不把我教會了,回頭老夫人問起我看到什麼,我答不上來,罵的不還是你?”
韋參將說不過她,撂挑子道“我也不懂,行了吧?侯爺只是讓我看著自已人運東西,下面那個土族人才是懂行的。”
無錯書吧羅織夢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見幾個將士圍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男子,那男子衣著與旁人不同,穿著獸皮領子做的長襖,腰帶上許多色彩斑斕的石珠子,還掛了一柄好看的彎刀。她正要上前一步,被韋參將拉回來“欸欸欸!你幹什麼去!”
羅織夢甩開他的手“不是你說他才是懂行的嗎?”
韋參將自知理虧,耍無賴詐她“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魏侯最討厭那個土族大巫了!你要想得魏侯青眼,就離他遠點。”他這話可不算瞎說,自家侯爺和這個參狼確實有些不對盤。之前就為了把這人趕下馬車,連本打算去接的羅織夢都不去了,讓自已帶隊接人,可見仇恨之深啊!
羅織夢不信,嘲諷道“既然魏侯討厭他,為何要把鹽田這麼重要的工事交給他?難道在魏侯心目中,韋參軍就這麼難堪大用嗎?”
韋參軍可受不了這個氣,立馬瞎找補起來“用我,跟用他…能一樣嗎?用他是給他機會!”
“有何不同?”羅織夢繼續追問,看他怎麼編。
韋參軍那東拉西扯的本事怎會落了下風,神秘兮兮道“你知道那是個土族人吧?土族具體是什麼族你知道嗎?”
羅織夢睜大眼睛問“什麼族?”
“被高祖趕出國境的羌人啊!他們並沒有全都離開,有些留在邊城的山林裡,各自建村寨。慢慢跟外部的羌人就淡了聯絡,成了土族人。不過不管是外部羌人還是內部的土族人,都聽這大巫的話!你說侯爺拉攏他,給他管管鹽田種種地,讓他帶著的土族人也能得些糧食和鹽,不就等於拉攏整個羌族嗎?他哪天不聽話了,侯爺收回給他的田地和採鹽場,他不就得為了族人老實聽話嗎?這就叫御下!”
大巫……羌人……種地…?羅織夢總感覺在哪聽過這麼熟悉的話?
“羌人以遊牧為生,無根之萍,聚散隨風不可掌控。可漢人不一樣,漢人在同一片地耕作,世代如此,那便是根基。人有了根基,吃飽喝足就不會再想過四處漂泊的遊牧生活。種上了地不出兩代,那些羌人就能變得跟漢人別無二致!到時,可不是太子追著他們教,而是他們自已學好了。”三皇子溫和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她耳邊,如墜入夢裡。
不可能的……她在想什麼呢?同樣的治理之法也許別人也會想到!魏侯跟三皇子是表親,說不定早有書信談論西蜀的羌人問題!對……應該是如此,三皇子才敢在課堂上反駁太子。
“如此說來,侯爺確實該把採鹽的要務給那土族大巫。他在西蜀也待了近十年了吧?土族人種了那麼些年糧食,是不是已經跟漢人的生活起居很像了?”羅織夢若有所思問。
“啊?那倒沒有……這地三四個月前才開始種。”韋參將見吹得有些過了,看她還真信自家將軍會做這些事,又往回圓謊“我們侯爺忙著跟太子黨鬥智鬥勇,哪有閒心管土族人的事啊。這不,這幾個月才……”咦?為啥偏偏這幾個有閒心管了呀?韋參將自已把自已繞進去了,從沒多想的腦瓜子疑雲四起。
羅織夢因他漏洞百出的話,心底升起一個令她自已害怕的想法。三四個月前,不就是三皇子逃出宮那時候嗎?時間和行事都對上了,他在這裡?!他跑來西蜀尋求庇護!自已又能見到他了?!
但魏老夫人並沒有告知她三皇子在這裡的事……羅織夢心中的欣喜冷了下來,魏家對自已隱瞞的理由有很多。或許不信任她,或許為了保護三皇子,又或許……太子……三皇子跟太子……羅織夢不願往下想了,臉色越發難看。
韋參將以為是自已提太子黨敲打到她了,緩和道“哎!想什麼呢!沒說你!我說的太子黨是說梁相為首的那些昏官,你們女人家,不算在內。”
羅織夢此時並無心思跟他爭,只說自已看夠了,要回去找老夫人。韋參將不知道自已怎麼得罪她了,陪著回去一路上她都悶悶不樂的,老夫人與她說話也能走神!害他騎著馬護送馬車到了魏九公的府門前才走,生怕老夫人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