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溫禮帶著孩子,在Mike那裡小住了一個月。
這女嬰長得水靈水靈的,很像程瀟,但又沒有程瀟那種灑脫叛逆的性子,渾身透著一股溫婉的氣息,笑起來露出兩個小酒窩,眉眼彎彎,氣質更像施溫禮一點。
Mike問施溫禮,準備給孩子取什麼名字。
施溫禮還沒想好。
Mike恰好喜歡華夏文化,尤其鍾愛詩詞歌賦,就幫施溫禮出主意,瞧著這孩子性情安靜柔和,和江南水鄉那些詩詞有些相襯,不如單字一個“詩”。
施詩。
聽Mike這麼說,施溫禮覺得意境還不錯,就給孩子登記了這個名字。
又過了一個月,施溫禮接到警方的來電,說是東南集團整頓好了,他可以回去接手了,做個正經的出口貿易公司,並再三警告施溫禮別學他哥,整天搞那些彎彎繞繞、見不得光的東西了。
施溫禮一一應著,態度出奇地好。
經過這些事情後,施溫禮整個人異乎尋常地平靜,散發著與世無爭的氣息,甚至去廟裡求了個佛珠手串,戴在手腕上,沒事的時候就盤盤珠子。
Mike表示很震驚,他從來沒見過施溫禮這樣,縱然Mike知道施溫禮之前的溫和謙遜都是表象,但現在,施溫禮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
施溫禮謝過Mike這幾個月無微不至的照顧,臨走前,施溫禮問Mike,“小老頭,你是不是想回家。”
Mike猶豫了一下,小老頭脾氣怪、嘴也犟,他躲著施詩抽了一口煙,“不想。”
施溫禮看穿Mike似的笑了笑,抽出Mike手中的香菸,塞給他一張去英格蘭的機票, “年紀大了,少抽點菸,對身體不好,這是後天的機票,這麼多年,你辛苦了,回家看看吧。”
Mike看著手中的機票,機票左上角印著熟悉又陌生的地名,那是他闊別多年的故鄉——England。
Mike反覆確認真手中的機票,他有點老花眼了,將票拿遠點,仔細端詳著,這是這麼多年,他夢寐以求的東西,這次,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Mike扯了幾下自己的腮絡胡,疼痛讓他清醒,這是真的機票,他突然熱淚盈眶,衝上前緊緊地抱著施溫禮,哽咽道:“謝謝,謝謝你小子,真有心了。”
施溫禮拍了拍Mike的後背,語重情深地說,“回家後,好好生活,陪陪家人,忘了這邊的事情吧。”
Mike問施溫禮,“你小子呢?”
“我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好後,就帶著施詩回華夏,這裡不適合孩子成長。”
施溫禮看著屋裡熟睡的小女娃,目光溫柔。
“好,挺好,你小子可算成熟了。”
Mike欣慰地點了點頭,大笑地摟著施溫禮的肩膀。
“說的什麼話,我以前不成熟嗎?”施溫禮打趣道。
“幼稚得很吶,不爭不搶,順其自然,才是生存的終極奧義。”
隆冬時節,一陣寒風襲過樹梢,雪花簌簌落下,飄在別墅門前髒兮兮的紅地毯上。
雪白和暗紅短暫地交輝相映,各自成趣,像一幅蜻蜓點水般透徹的水墨畫。
飄窗沒關,也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飄窗上掛著的藍白相間的碎花窗簾,也不知所蹤。
東南國已經好多年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今年是個例外,連國際新聞都說,東南國遭到了百年難遇的大雪災。
專家紛紛冒出來說,這和地球逐漸進入冰河時期有很大的關係。
但大家都知道,畢竟是專家嘛!懂的都懂,專家說的話,可信度有待考究。
施溫禮披著加厚加絨的保暖斗篷,踩著到小腿肚深的積雪來到別墅門前,鎖鏈已經生鏽,連鑰匙也插不進鎖孔了。
施溫禮只能在雪地裡憑著記憶摸磚頭,砸開鎖鏈,推門進去。
天寒地凍,大雪封路,施溫禮就沒帶施詩來了。
這是程瀟住過將近一年的別墅。
人去樓空,鐵門緊鎖。庭院深,深深幾許,問君能有幾多愁,欲語淚先流。
別墅還是原來的別墅,只是程瀟卻不在了。
施溫禮轉著手中的佛珠,慢慢吞吞地走上二樓,樓梯扶手沒人打掃,已經堆滿了灰塵,空氣中還有殘留的福爾馬林的氣息。
施溫禮一腳踩下去,臺階就浮起一層灰,嗆鼻得很。
施溫禮捂著鼻子,屏住呼吸,儘量不讓自己吸到這些物質,他劇烈地咳嗽著,前一段時間,他被查出了支氣管肺炎,一吸入灰塵,就被嗆得不行。
施溫禮用溼紙巾擦了擦桌上的灰塵,翻開了那本母親的相簿,最後一張照片是程瀟。
施溫禮將程瀟的照片貼在嘴唇上,親了又親,看著程瀟靚麗的外貌,施溫禮心痛的無以交加,他從沒想過讓程瀟死,他只是想要股份,程瀟和孩子他也是要的。
現在施溫禮什麼都有了,只是失去了一個程瀟。
只是。
失去了一個程瀟而已。
施溫禮應該洋洋自得的,他用最小的代價換來了最大的收益,可他也失去了自己。
到最後,施溫禮不是最初的施溫禮,程瀟也不是最初的程瀟。
施溫禮從抽屜翻出一支圓珠筆,還能用。
在程瀟那張照片反面,一筆一劃地寫下——“亡妻:程瀟。”
施溫禮等字跡乾透,合上相簿,將相簿小心謹慎地揣在懷裡,走出展覽室,斗篷邊角將隨意放在桌上的圓珠筆掀到地下,圓珠筆滾到一個角落,筆身沾滿灰塵。
此後漫長的歲月,無人拾起。
施溫禮走了,帶走了他最珍視的東西。
這次,他再也沒有鎖門。
這一年,東南國的雪下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