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後來跟費琦宇透過一次電話。講起這段時間發生的細枝末節,不過她有意隱藏了自己的部分,費琦宇如今也很少和她聯絡,她不想讓他知道太多有關於她的事情。
講起蔣芳那件事的時候,費琦宇插話進來,說,戀愛多數都糟糕。
上一次通話,她就已經知道他談了戀愛,這次,他說,他們早就於上個暑假分手了。
一開始的那通電話裡,他還滿心歡喜,如今這樣的下場她始料未及。也難怪她,快十七歲的人,從來都只於書本為伴,儘管天生敏感有顆玲瓏心,不過對於未知的事情上,玲瓏心也有蒙塵的時候。
他抱怨,“戀愛一開始是甜蜜的,後來她太煩人,我和她根本不同班,要怎麼做到每天都必須陪她吃晚飯?”
他的話讓她恍惚起來,她想起初識高揚的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來找她一起吃晚飯,他們不僅不同班,甚至不在同一棟教學樓,那麼他又是怎樣做到的?
彼時江亦年少,唯一稱得上曖昧的異性就只有高揚一個,她又沉浸於“折磨”他的樂趣裡。
從不把話講明,使得高揚又甜蜜又痛苦。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惡。
這段時間,她腦海裡反覆回想起最後見到高揚那一日,他小心翼翼地觸控她的手背,他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釦住她的指端,然後…就是那一個令人懷念的擁抱……
天吶!懷念!她在思念他……
她被腦海裡的想法嚇了一跳。
一學期又過一半,期中考試這天,她很早就來到學校,以往的所有考試,高揚都會給她發一條“加油簡訊”,這次她卻沒收到……
胡思亂想中,她不知不覺走到了兩棟教學樓之間的空中走廊。
晨曦初露,空氣裡略帶一點霧氣,這時候的陽光還是冷的,看著明亮卻不溫暖,讓金黃色的陽光照射過的鏤空的牆壁成了一件藝術品。
不過,在這美好靜謐的時間裡,她萬萬想不到能在這裡再次遇上他。
他沐浴在陽光裡,面對著陽光他半眯著眼睛。蒼白的面板在陽光下幾乎快成了透明狀,他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羸弱的身軀站在風肆意穿行的空中走廊邊上看上去搖搖欲墜,自從接觸到他之後,她始終覺得他身上有種危險而破碎的氣質。
是左皓勻…
她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他。
他也發現了走廊盡頭的她。
一時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毫不掩飾的注視,那目光裡沉甸甸的,滿是探究的色彩。
她實在支撐不住那樣如同X光線要將她整個人從裡到外看清的目光,她一言不發,再三踟躕,她最終還是選擇離開。
少女離去的背影讓他收回視線,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時至至今,他仍舊對她當初瀕死一刻對生命的貪戀而本能般觸控他的觸感而日日臆想。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種能讓他刻進生命裡、觸控到他靈魂的顫慄。
……
高揚連日來都是重複的噩夢,具體夢到了什麼醒來後卻都一一忘卻了。
不過他的不安卻是觸控得到的真實,只能每日藉以看書麻痺自己。他渾噩地度過這漫長的時間,每日他都在進行自我拉扯,再這樣下去,他覺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再次去找江亦時,他已做好了和她坦誠的準備,亦做好了她對他破口大罵的準備,這件事他已經思考了很久,他應該有男人的擔當。
那是一個十月底異常悶熱的日子,期中考試結束後的第二天,即將步入冬季的城市突然迎來明晃晃的太陽,氣溫直逼三十度,像是把人困在了蒸籠裡。
他來找她,走廊轉角處就看見李嘉玥朝著江亦微笑著打招呼。
江亦也禮貌回應一笑。
看這情形,難不成她們認識?!
他渾身冷了一半。如同驚弓之鳥。
他連忙退到轉角處將自己藏起來。
之後,他主動找上李嘉玥,將她帶到遠離教學樓的隱蔽處,他問她:“你找江亦做什麼?”
李嘉玥知道他終於看見了,卻不解釋,笑著說。“你怕什麼?你怕我吃了她?”
“你想報復我儘管衝著我來!敢招惹她我絕對不會對你客氣!”
“好啊,高揚,讓我看看你不客氣會是什麼樣子。”
看著她挑釁般揚了揚下巴,他恨不得將她就地掐死,他握了握拳頭冷著臉一聲不吭轉頭就走,看著他遠去,李嘉玥的笑容逐漸凝固,緩緩放下了嘴角……
週末放學回家那天,恰好是父母約定好要回來的時間。
她滿心歡喜地撥電話過去,“媽咪,我放學了,嗯……你們今天什麼時候回來啊,要我叫司機去接你們嗎?”
“抱歉寶貝,你弟弟這邊的事情還沒處理好,我和你爸爸還在託關係,不過我們訂了下週末的機票……”
“可是下週末我在學校裡啊……”
“……實在很抱歉寶貝,你最聽話了好嗎?你弟弟這邊……實在是走不開。等我們回來,我們去學校接你出來吃飯好嗎?”
她緊緊握著電話,那頭的解釋完,她淡淡地回答:“嗯,好,我知道了。”
掛完電話,整棟房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她看著滿桌子剛送來她提前訂好的飯菜,她平靜內心之下,湧動著黑色的怒火。
整整一刻鐘,她已經盡力讓自己冷靜。
她的指尖細細地撫摸著牆上巨幅全家福,這張照片裡的她不過才四歲,被父親抱在懷裡,母親的腦袋靠在她的背上,三人笑得快要將“美滿”二字溢了出來。彼時,他們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拍下照片的那一刻,他們都不知道,母親的肚子裡已經懷上了她的弟弟,兩個月了。
之後不久,新成員加入了他們。
四歲的小嘉玥看著嬰兒床上那張粉嫩的小臉,她腦子裡沒有關於血緣的概念,只覺得這個小生命是如此的陌生。
他逐漸長大,脾氣性格與她的一家完全不同,他天生反叛又暴戾,又蠢又笨,國內讀不下去,到處惹事,因此送到了國外去,父母兩人又放心不下他,經常出國去看他,因此不免忽視了她。
這張巨幅全家照之所以沒有換掉,是他覺得拍這種照片太“白痴”,所以才能一直保留下來。
她最珍視的東西,他卻覺得“白痴”,這種腦子白目的“蠢貨”有什麼資格分享她的一切!
她轉過身平靜地一把扯掉了桌布,隨之帶動一片稀里嘩啦的餐盤掉落在地……
滿地食物油膩的狼藉和餐盤碎片,就猶如她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