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琳徹底退學了。
她出院的那天江亦請了假去看她。約好了一起去一次遊樂園。
她看起來狀態已經好了非常多,眼神也逐漸清明瞭些,笑容裡幾分淡然。
原本圓潤飽滿柔軟的臉如今有了骨的輪廓,粉嫩的面板枯得剩一層皮,曾經吵著鬧著要減肥,現如今真的成了這樣,單薄的樣子卻讓人歡喜不起來。
她戴著漁夫帽站在醫院大門口等江亦,夏季裡依舊穿著長袖,不過好在是冰絲長袖,不見得過於悶熱。她雙手縮排衣袖裡,不願意人看見她醜陋的傷疤,不論他們在做什麼說什麼,只要目光接觸到那片殘忍的疤痕總是一副沉重的表情,她知道,這對他們心理上帶來的傷痛遠比她自己身體更痛。
見到江亦來她伸出雙手來擁抱她。
江亦聞著她身上殘留的消毒水的味道,總是泛起陣陣酸澀。
“江亦,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打著來看我的名義偷偷逃學了。”肖琳微笑著說。
“是啊,你不在學校我每天都過得很無聊。”
“少來了,你有高揚陪,還無聊嗎?”
江亦啞口無言,想辯解什麼,卻也只是一笑。
那是江亦第一次去遊樂園,一個沒有黑色存在的小小世界。只有在這裡,才能聽見人們歡樂的尖叫。
她們跟隨著小朋友們一起排隊,坐上夢幻的旋轉木馬,她給肖琳拍照,肖琳回過頭來對著鏡頭微笑。女孩拍照大概都習慣擺一個剪刀手的姿勢,可現在卻是如此艱難……
她們一起遊船,一起坐過山車……江亦細心地避開那些需要用手的娛樂專案,因此兩個女孩玩得不亦樂乎……
肖琳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自己的手,走在路上時總是在觀察是否有人注意到她的“異樣”,儘管她已隱藏得十分完美。
江亦深知這一點,刻意讓自己目光儘量別下移,說話時就注視著她的臉。
玩累了就在園內找了個路邊販賣攤喝點東西。店員遞給他們兩杯奶茶,她們同時伸手去接,一隻只剩下小指和拇指的右手,兩隻扭曲的手指握住水杯,冰涼的觸感異常的刺骨,肖琳嚇了一跳,奶茶打翻在地。
江亦連忙安慰她,“沒事沒事,再買一杯。”
肖琳看著地上那灘甜水楞楞地,江亦連忙對店員說再來一杯,店員也有些不知所措。
等她回過頭來時,肖琳埋著頭,無聲抽泣。
她聽見她說:“為什麼,為什麼…江亦,我好醜,我的手好難看,我好像個怪物…”眼淚簌簌而下,她哭得越發哀慟。
人來人往的小孩與行人紛紛投來目光,江亦抱住她,將視線遮擋在她之外。
江亦溫柔地哄勸著:“好了,好了,沒事沒事,再買一杯就好了。”
她明白她的無助。
肖琳破碎的靈魂即使拼接起來也已經有了裂痕,輕輕一碰就會整個坍塌。
江亦比她先一步明白,這個世界的殘忍就是如此稀鬆平常。
她帶著她去坐摩天輪,摩天輪上,哭累了的肖琳沉沉睡在她肩頭,十五分鐘的摩天輪她們坐了一次又一次。
然而肖琳並未睡著,她永遠不會說出,那天她之所以碰到硫酸,是因為她看見了江亦的水杯,就放在實驗室架子上,她伸手去拿,沒想到倒置的杯子竟然裡面裝滿了硫酸……
“我今天好快樂,江亦,謝謝你。”
肖琳的聲音輕輕的,江亦的肩頭溼濡了一片,她在哭。
“肖琳,其實我沒有什麼朋友,我知道我這個人很無趣,很自私,我一直以來都只想認真學習,對友情不抱希望也不在乎,但是你,你那麼天真活得那麼快樂,你包容了我的無趣與自私,肖琳,希望你以後越來越好。”
她說到最後,眼淚湧了出來,聲音也變得顫抖,兩個女孩在夕陽下的摩天輪裡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
那天之後,肖琳的父母來收走了一切她的東西。
等江亦回到學校,有關肖琳的一切都沒有了,她悵然若失。
新同桌蔣芳,和她同一寢室,是個短髮女孩,長相有些男孩子模樣。比江亦還內向,江亦外冷內熱,而蔣方外冷內冷。一整天下來兩人可以一句話都不說。
猶是這樣。
她愈發思念和肖琳一起的日子,她深知自己無趣,學習是她唯一慰藉生活的方式。
她和蔣芳之間從不主動說話。
高揚復讀後,態度很端正。他不再去籃球場,路過時也僅僅是匆匆看一眼。他熬夜看書做題,連江亦都覺得太誇張了一些。時常勸導兩句要他注意身體。
這天課後,炎熱散盡的大地,天邊被染成了霞紅色,極其絢麗的夕陽。
高揚偷偷給她發簡訊。
“很漂亮的夕陽。”“看看外面。”